和林如海接了王怀川王天成父子之后,几人略略在码头寒暄一番后,便直奔林如海的官衙而去。
王怀川年近古稀,但是到了扬州之后反而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起来。
看到老师这副模样,贾瑜心中也安定了一些,看来他的猜测没错,王怀川很有可能真的要被宣文帝起复了。
权力就是最好的补药。
林如海带着三人直入官衙后堂,随后又将黛玉带到王怀川身前,一一为其介绍。
等到林黛玉对着诸多长辈依次行礼之后,林如海方才让黛玉去屏风后读书来消磨时间。
待下人依次上过茶之后,四人按辈分落座,王怀川坐在最上手,林如海次之,随后是王天成和贾瑜。
王怀川苍老的脸庞严肃道:“如海,如今空缺还要多少?”
林如海心知老师问的是户部的缺口,起身答道:“户部在太上皇那边欠银是三百四十万两,我等最少也要凑出三百万两来,在入冬前押送进京。”
他苦笑道:“扬州盐商对此大有不满,截止到今天也不过凑了四十万两出来。”
王怀川沉吟:“那就是还缺二百六十万两了。”
王天成坐在一旁问道:“师兄,盐商是真没钱了?还是他们一时周转不过来?”
林如海看过去说道:“扬州盐商之富庶,远超天成你的想象,现在扬州城里有八大盐商,身家各个有数百万两之巨,他们下面又有众多小盐商,彼此抱团。”
他思索一下说道:“这些盐商加起来,身家比起三千万两只高不低!”
王天成咋舌。
去年景朝的赋税才是一千一百万,盐商们以一州之地,做到了富可敌国!
贾瑜倒是不惊讶,他知道这还是明朝死得快的原因,如果按照正常历史发展下去,等到明末时候盐商们就不是富可敌国了,而是富可敌----国的次方!
他向林如海问道:“师兄,如今这城内盐商分成几派?可有心向朝廷的?”
林如海答复道:“盐商大致可分为三派,其一是以商会会首郑家为主,其二是以大盐商黄家为主,其三则是心向朝廷的,这一派人数最少,大多是些中等盐商,想要借机上位。”
“郑家唯甄家马首是瞻,背后何人你们自然明白,至于黄家......”
林如海微微摇头说道:“我只知道黄家和内务府那边有关系,想来应该是老义忠亲王的人。”
贾瑜无语,虽然早就知道皇帝很憋屈,但这也太憋屈了。
这些大豪商宁愿投效你弟弟,也不投效你,这皇帝当得也是够丢脸的。
王怀川在上首见他们讨论的热烈,此时也给他们吃了个定心丸,说道:“太上皇和义忠亲王那边,你们无需考虑,自然有我和陛下顶着。”
“现在的问题只需要考虑,如何让盐商们心甘情愿的交银子。”
他率先说道:“来时路上,老夫也想了个法子,即重开江南国子监,到时自有盐商前来捐银。”
景朝大体承袭了明制,但不像明朝一样分设两京。
南京六部早早就被废除,国子监保留了一段时间,也在太上皇临朝执政的末期被取缔了,当时的最后一任国子监祭酒就是李纨的父亲。
如果按王怀川所说的重开国子监,那盐商们必然会蜂拥而至,为家里子弟求一个入学的机会。
这些盐商在疯狂揽财的同时,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求权力,国子监内有各家的勋贵子弟读书,读不读的出成绩不说,只要能结识了这些高门人脉,那就已经值回入学的票价了。
贾瑜听了微微皱眉,
这个主意很难评价,短期内肯定是最好的,谁也不得罪就拿到了银子,彼此皆大欢喜。
但是长此以往,盐商们和朝廷权贵大肆结交,背后有了撑腰的,只怕盐商们日后会更加疯狂,偷税漏税只怕到时候都是小事了。
果然林如海第一个质疑道:“老师,如果这么做,只怕盐商尾大不掉呀。”
王怀川叹息道:“老夫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情势危急缓不过手来,等到陛下君临朝堂之后,我会带头上书,修改盐制。”
无论成与不成,他这都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了
他看向堂下皱眉苦思的贾瑜问道:“瑜儿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小徒弟一向聪慧,总有一些歪点子,说不准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贾瑜听了,起身沉声道:“学生来时路上确实想过了一些不成熟的办法,我将其称为上下齐进,恩威并施。只是具体如何操作,还需要因地制宜。”
“虽然不能根治,但是两百万两银子,想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看到林如海等人纷纷提起了兴趣,在盯着他看。
就连侧堂屏风旁露出的一双绣鞋也静止不动,显然它的主人也在好奇他的想法。
贾瑜心中略微组织了下语言,昂首朗声说道:“扬州盐商之所以这么有钱,无外乎是太祖皇帝当初感念他们相助之恩,允许他们世代承袭贩盐,在垄断之下自然有了重利。”
“对上:我想着让老师上书,改纲盐制为票盐制,在保留当前八大盐商的前提下,允许民间商会和私人到官府买盐,破除掉他们的垄断地位,此之谓票盐法,承购者以票领盐。”
“对下:我想着是改良现有的制盐法,从煮盐改为晒盐,同时增加一些附加工艺,进行额外的提纯,提高官盐的产量和品质。”
简单用后世的话来说,贾瑜的主意就是在提高原产品产量,加大供货渠道,由卖方市场转化为买方市场。
至于晒盐法,其实此时已经有了苗头,只不过官盐盐厂制度陈腐,一时还没有更改。
林如海皱眉思索片刻,随后说道:“且不提你的晒盐法能否制出更好的盐,就算能制出来,只怕这上下两策也落实不到实地上去。”
贾瑜笑道:“我这上下齐进,只需要进即可,至于能不能进,进到哪里,并不重要。”
就如同后世的灯塔国天天挂在嘴上宣扬的各项政治正确一样,
贾瑜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办法能够实现,这只不过是嘴上喊喊而已。
东南盐商的利益集团已经做大了,朝廷上上下下都有他们的人手。
来扬州之前,贾瑜就已经明白:整顿盐务,就只能在将来自己有了军队之后,挟雷霆之势,破而后立。
只靠温和的政治手段,是不可能切掉这块毒瘤的!
王怀川和林如海点了点头,他们明白了贾瑜的言外之意,这是在做样子给别人看。
屏风后的林黛玉听得入神,虽然从小就在父亲身旁读书,但是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听到这种党派纷争和民生大事。
她为自己父亲自豪之余,又有点敬佩贾瑜。
明明没比自己大几岁,就已经可以参与到这样的大事里,还能有板有眼的说出自己的见解。
想到刚才贾瑜的话,林黛玉心中好奇,想到贾瑜所谓的“上下齐进”说完了,那所谓的“恩威并施”又是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