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了下这位寡居已久的妇人。
今天许是因为摆了东道的原因,李纨头上倒是稀罕的戴了一支缀着璎珞的珠钗。
俏脸上虽然没有沾染太多粉黛,但因为底子出众,素面朝天的模样更显露出孀居妇人的哀弱可怜。
胸前衣襟偏又鼓鼓囊囊,伴着身上那常常遨游书海带来的淡雅气质,让人心折不已。
贾瑜没得法子,只能皱着眉头为难说道:“我这里倒有个主意,只是和大嫂子想的,略略有点出入。”
他言语吞吐间,脸色倒是为难的紧,一眼就让人看出他心中甚是纠结。
李纨感激道:“瑜兄弟尽管说就是,无论如何,都是大嫂子的错,怪不到你身上。”
她心中感激,一时间也没注意到自己话里的毛病。
倒像是她和贾瑜,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得......
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李纨,贾瑜放下碗筷道:
“大嫂子无外乎是担心兰儿在族学里学不到什么东西,又养成一身坏毛病,所以才想着将兰儿放在他外公家。”
贾瑜笑了笑,毫不在乎一旁尴尬的坐立难安的王熙凤二人,自信说道:“族学已经是烂到骨子里了,十个从族学里出来的哥儿,八个都是只知道享乐的纨绔膏梁。”
他也不在乎这话会不会被有心人解读为在暗讽贾宝玉。
王夫人和他现在只是一时休战,他还没天真到以为是王夫人怕了自己。
只要自己还姓贾,还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那他和王夫人之间的斗争就绝不会停下。
至于贾母那里,先不说眼下他在老太太那里‘圣眷正浓’,就按照这老太太和稀泥的性格,只要不指着鼻子骂宝玉,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八个坏的,不是还有两个好的吗?贾母会自行判定宝玉为那两个好的。
“兰儿若想认真读书,我有两个法子。一是由大嫂子为他开蒙,待到基础夯实后,在外面另寻一书院,亦或是让政老爷托关系进国子监进学。”
“二是由我来教兰儿基础,大嫂子在一旁辅助监督他。等到打好基础后,我这边也有诸多人脉,虽然不能让老师亲自教学,但是几个师兄俱是有学问的,帮着教导一二问题不大。”
“回金陵读书这个主意,大嫂子还是不要提了。”
听了他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李纨感激不已。
连忙举起酒杯,感谢道:“瑜兄弟,多亏了你,嫂子先敬你一杯。”
对于贾瑜提出的两个建议,她自忖比自己的主意好上了很多,而且都是行之有效的。
但具体选哪个,她又迟迟定不下来。
若是她自己开蒙,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李纨从小到大读书不少,但终究没有下场科举过,教的好不好对不对,她心里都没底。
若是让贾瑜帮着教,自然是比她好太多,况且还能在以后接触到贾瑜师傅和各个师兄的人脉,这对于兰儿将来当官,是天大的好处。
只是......
不知在多少个梦里,李纨会梦到自己和贾珠琴瑟和鸣,在书房里教贾兰读书的画面。
要是同意以后由贾瑜来开蒙教书,她心里,总会产生一些禁忌的背德的羞耻感......
这场酒席下半场以一种尴尬且亲热的气氛结束。
贾琏王熙凤二人从头到尾都插不进什么话去,
倒是贾瑜和李纨,就着贾兰读书的问题,交流彼此的阅读经历,在贾瑜两世为人刻意兼容之下,李纨一时间竟有种高山流水觅知音的感觉。
她目送几人从院中离去,又吩咐了丫鬟素云准备好沐浴的热水。
院里的几个丫鬟都在外面收拾着席面,李纨独自一人进了卧房,轻轻脱去身上酒味浓郁的布裳罗裙,露出如羊脂白玉般滑嫩的身姿。
两条笔直圆润的大腿踏入浴桶里,袅袅热气飘摇而上。
她丰满的身子沉浸在水里,双眸幽幽。
脑海里属于贾珠的二人记忆已经渐去渐远,贾瑜的面容却越发清晰起来。
荣庆堂斥骂王夫人,一飞冲天拜师文坛大儒,贾母面前立读书大志,胸有成竹为自己出谋划策。
一幕幕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她夹紧双腿,一声嘤咛,淡雅恬然的玉面也被温热的水蒸气染上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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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和贾琏两人同行回院。
平儿不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的是贾琏的小厮兴儿。
贾琏对身旁的王熙凤埋怨道:“我就说你自己来就够了,我来干什么,话也说不上几句,倒是白白让大嫂子看笑话。”
他本就想着今晚去和小寡妇温存温存,如今计划被打乱了不说,在酒桌上又只能看着贾瑜侃侃而谈。
自尊心有损又不知如何发泄,就埋怨在了王熙凤身上。
王熙凤神色恼怒:“我和大嫂子两个妇道人家,陪着他一个外男喝酒?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又拧眉竖眼的骂:“你自己没能耐,却跑来怪老娘,你怎么不提贾瑜能和大嫂子说的有来有回的?”
王熙凤的自尊心就比贾琏的差了?她向来是个好强的人,今天在酒席上也是讷讷无言,贾琏的表现又被贾瑜完爆。
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气,贾琏的埋怨就是把她心里的火点燃起来的引线。
贾琏听了气极反笑:“好好好,我是个没能耐的,你以后抱着有能耐的睡吧,我伺候不了你了。”
他说完有一点后悔,但想了想明天就要出发前往江南,也不必畏着王熙凤什么。
当下一拂袖,喊上引路的兴儿,直接转头离去,毫无留恋。
独留下王熙凤一人站在黑暗的夜里。
一时间千般情绪涌上心头,凤姐儿那染了玫瑰红的眼影洒下滴滴珠泪,落在精致的绣花鞋上,慢慢流到泥土里。
她既不擦拭泪水,也不等着别人引路,更不会挽留贾琏什么,只自己一人默默地朝自己院子方向走去。
平儿早就伫立在院门口,等待着王熙凤和贾琏回来。
此刻看到王熙凤眼角垂泪,不发一言的模样,又见只她一个形单影只,贾琏和兴儿不知去向。
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将手中灯笼挂在门前,快步迎上去温柔说道:“奶奶,回去沐浴下洗洗身子,便歇了吧。”
对王熙凤流泪,和李纨做东道的事情,只字不提。
这番温柔体贴的样子,却是让王熙凤彻底绷不住,泄了山洪。
泪水如开了闸的大坝,汹涌而出。
她一边哭,又一边骂:“好他个蛆了心的琏二,姑奶奶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每天就知道从姑奶奶这掏银子玩女人,除了喝酒玩女人,他还会什么?”
“早晚死在哪个妖妇淫妇的肚皮上!”
平儿不说话,只是心里叹息,作为旁观者其实她看的最清楚。
贾琏没出息吗?确实不怎么上进,算不上什么良配,但是在这偌大贾府里贾琏已经是排得上号的男丁了。
王熙凤有错吗?也没错,生不出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况且外人都以为她威风八面大权在握,平儿却知道奶奶每天都是如履薄冰,用心操持着这个老朽的荣国府。
两个人都有错,又都没有错,怪只怪遇到了不适合彼此的那个人。
她无力阻止什么,甚至碍于下人的身份,很多时候想说又不能说。
她看着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向来要强的朋友,如今却趴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轻轻拍打着王熙凤后背,如同母亲关怀自己的孩子,心疼的说道:“奶奶,奶奶,平儿在呢,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