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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参闻言眉毛一挑,喜道:“贤弟快快说来。”

一上午时间,从贾瑜随他练武,再到刚才酒桌上谈论事情,贾瑜都给沈参留下了一种同龄人的感觉。

虽然二者是同辈论交,但是沈参十三岁的时候,还在四处追鸡撵狗,调皮捣乱。

如果不是家中老父逼着他每日勤练武艺,沈参如今也就是个街溜子,指挥使什么的就是做梦。

因此沈参虽然一开始就看中贾瑜,但将心比心之下,看中贾瑜更多是出于贾敦方面的考虑。

只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和贾瑜相处越久,沈参越觉得他举止有矩,胸有沟壑,谈吐不凡,口中说的话是越想越有道理。

仅仅一上午过去,沈参对贾瑜就产生了几分‘只待锦鲤化金龙’的期待感。

听到沈参发问,贾瑜微微一笑,让我分析局势,这我可最在行了。

贾瑜照旧先扯上一段假大空的屁话。

这也是一个老公务员的习惯了,后世人,尤其是些机关单位,在写报告学精神时候常用此技巧。

“如今天下动乱,朝堂不稳,但究其根本无外乎二字,一为钱,二为治,前者更是为重中之重。

圣人虽然齿于言利,但我等升斗小民柴米油盐日常生活都离不开个银子,朝廷出兵的粮草,大军征伐的军饷,也都落在这白澄澄的银子上。

可百姓穷苦久经战乱,再榨也榨不出什么油水,这种情况下江南之地的盐赋,自然越加显得重要起来。”

贾瑜喘了口气,看了眼沈参若有所悟的表情,又佯作思考,继续开始忽悠。

继续道:“当今陛下乃是英主,早早就把眼光放在了盐税上,上位之初就派了宣文朝第一科的榜眼探花前去江南,为的也就是这盐税的银子。

但是外来人势单力孤,就算有圣上站在背后,一时也不得寸进。

那些盐商,个个吃的脑满肠肥,和当地官府豪门望族更是上下勾结,仗着远离朝堂,气焰之盛,我这等小儿也听在耳中。

沈大哥若是有意建功,自请去江南,协助巡盐御史林如海治理扬州盐商,必然是大功一件,更难得的是,沈大哥必定会得到天子青睐。”

他这番话句句属实,蛊惑性极强,对于信息不通的古人,乍一听来委实振聋发聩。

但却又隐瞒最关键的不说:盐税就算收上来了,朝廷就真的能有钱了吗?

后世的鞑清早就指明了工商税的重要性,十全老人在位时候能巡游几十次到处修行宫,崇祯却连一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最后只能吊死在煤山。这一出一入,里外里差的就是这么多。

景朝若是开国之初就痛下心思就改了税制自然万事大吉,可惜如今国朝七十年,现在再提这个已经是难中之难了。

归根结底,不过是既得利益者已经身处高位,想重视也重视不起来罢了。

沈参深呼口气,喝了口酒,双目明亮,称赞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贤弟当真大才!”

回味一番之前的言论又问道:“敢问这第二个好去处是?”

贾瑜夹一口菜,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便是辽东!”

辽东历来是苦寒之地,为中原百姓所不喜。

但后世的人都知道,东北土地肥沃,气候干燥,一年里基本是干半年休半年。

虽然是冷了点,可到了冬天大家都躲在房子里,坐在火炕上,正适合老太太唠家常。寻常人家没那个条件,但沈参这样的军官,要是连柴火都烧不起那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这个世界里,明朝亡于土木堡之变,自然没有着名的成化犁廷。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历史的修正原因,景朝世宗皇帝在位时同样出台了类似的政策。正因此辽东当地的治安、文教都已经大幅得到改善。

虽然现在在大多数人眼里辽东依旧是不毛之地,但实际上,地广人稀的东北此时已经不输于一些落后穷困省份了。

要知道,前几年贾府过年时,辽东庄子送来的礼物,折合起来一个庄子近千两,经济水平可见一斑。

看见沈参表情不太信,贾瑜还是把这些理由大致说了说。

今天帮沈参出谋划策,不仅是为了彻底接手父亲的人脉,其实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这个时间点,女真估计已经快成了气候,沈参要是去了辽东,日后自己也能及时掌握辽东的消息,不至于睁眼一抹黑。

如果去江南,沈参也可以作为跳板,方便日后贾瑜参与进江南事务,进可帮着皇帝抄家灭族攫取朝堂权势,获得天子青睐,退亦可拿捏当地盐商豪右把住钱袋子,静待天时以图大事。

否则真等到关外铁蹄落下之时,犹且不自知,什么都没有准备,怕是悔时晚矣。

二人就着盘中鹿肉,和沈参职位之事,倒是肆意对天下大势点评了一番,推杯换盏间,酒酣耳热,气氛渐高。

沈参喝的兴起,话也滔滔不绝起来,他身处五城兵马司,手下小弟众多,常出入于酒肆市井之中,消息不是一般的灵敏。

哪家的姑娘暗结珠胎,急着出嫁,哪家的丫鬟春心萌动,和情郎私奔,这些八卦事数不胜数。

盖因这寻人找人的事情,也在五城兵马司的管辖范围里,一时间让贾瑜听得过瘾。

忽然想起秦可卿家似乎也住在东城,忙问道:“沈兄可知东城有个工部营缮郎,名字叫做秦业的?”

沈参国字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瑜弟,也知道他们家?”

贾瑜不解,问道:“东边宁国府有个哥儿和秦家定了亲,婚事准备便是我父亲张罗的,听大哥意思,秦家很出名?”

“岂止出名,方圆几里地,谁都知道秦家的姑娘是一等一的俊俏,只是那小娘子整日里待在后宅,都没怎么见过,倒是越传越夸张。”

沈参啧啧道:“嫁过去也好,省的秦家人三天两头跑我这里,说又有哪个毛贼半夜翻他家院子。”

秦可卿这么大的名声?

贾瑜心中疑惑,就他亲身感受来说,如今景朝的风气有点两极分化。

平民百姓家里不怎么在乎这个,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的比比皆是。

但是大户人家的讲究就有点严苛了。

例如贾府,迎春探春长这么大,估计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是养在深闺里的,平常是极少接触男丁的,当然宝玉除外。

他心中似乎抓住了点什么,佯作打趣试探道:“这么说,是个大人物咯?”

沈参摇头,他不是个在意美色的人,可秦可卿的名声太大,他耳濡目染下也知道不少。

“听讲是有个东城第一绝色的名头,都是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安上去的。秦家和我说了几次,但是那些市井闲人的嘴怎么管得住?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好家伙,我真是好家伙,东城第一绝色!

贾瑜顿时一个激灵。

贾珍不会因为这个名头起了色心,所以安排贾蓉去娶秦可卿的吧。

所以原着里的扒灰,其实是早已定好的了。

不然怎么看这两者也没什么结亲的必要。

至于为什么让贾蓉娶而不是贾蔷或者别人娶,贾瑜只能暂时理解成贾珍口味独特,喜欢身份加成。

贾瑜和沈参二人又吃了几杯酒,下午在庭院里又讨教几招拳术。

待到华灯初上时分,贾瑜便摆摆手拒绝了沈参留饭的邀请,离府归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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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城兵马司,东城分衙

昏暗的日光到了这里彻底成了寂静的黑暗,明明关了不少犯人,但除了不时偶尔的呻吟外,没人敢发出声音。

周瑞家的原本是不懂这个规矩的,但是挨了几十鞭子之后,就悟出了这个道理。

她面容枯槁,原本整齐干净的头发如今似若枯草,双目呆滞无神,眼眶黢黑,显然是没怎么睡过好觉。身上除了身衣服,其他都被扒了去,连原本耳朵上的坠子都被人粗暴地拽走,只留下干涸的血迹。

荣国府带给她的傲气早已消失殆尽,只留下她瑟缩在角落里,蜷曲着身体忍耐寒冷。

突然传来呛啷一声。

“周李氏,你可以走了。”

一个狱卒拎着盏油灯,刚刚打开牢门,对她说道。这人嘴角还带着油渍,显然刚刚正在吃着晚饭。

周瑞家的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刚想冲过来。等到借着油灯的光芒看见狱卒另一只手里的鞭子,她又一个哆嗦,胆怯的退了几步。

这狱卒凶神恶煞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住上瘾了?还不赶紧滚。”

周瑞家的这才如蒙大赦,忙不迭的跟在身后,离开这个对于她就是地狱的地方。

出了监狱,看见门前的点点烟火,不过关了一天一夜的她,如今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林之孝站在她面前,唏嘘不已。

看着这个站在官差后面一身灰尘,佝佝偻偻,遍体鳞伤的婆子,哪里想得到她之前在府内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走上前,对官差道了声谢,说道:“应老太太的话,今天带你回去。”

想了想怕她又作什么妖,补充道:“是瑜哥儿心善同意了,这才让衙门放人的。”

林之孝这次来是没有马车的,贾府的马车今天跑来这里接个人,第二天半个神京城的贵族都得知道,不嫌丢人的吗?

周瑞家的自然不敢有异议,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当下话也不说一句,只跟在林之孝后面走。可她双腿昨天挨了顿毒打,如今没走几步路便疼痛难忍,仿佛要断了一样,实在没法迈步。

林之孝长叹一声,他是真不想沾这个麻烦,但又没办法,只得从过路的行人里面租了辆牛车,慢慢往回赶。

等到了宁荣街东街口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前面牛车不能再进了,这最后进府的几步路,必须周瑞家的自己下来走。

周瑞家的一步一停,腿上不知哪里的伤口崩开,给她单薄的外裤上染上猩红血迹,途中路过贾瑜家,看了眼贾瑜家紧闭着的大门,干枯的眼中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雪地上。

周瑞家的爬也似的,总算是挪动着进了自己家的门。

林之孝全程在旁边,看着这老太婆在冰冷天地里慢慢挪动,没有见到一个人敢过来搀扶下。

他拭去身上薄薄的白雪,只在心中感慨: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不由又对贾瑜生出几分胆寒和畏惧,他暗想,这是个不一样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