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戏最终以王熙凤最拿手的彩衣娱亲环节而结束。
王夫人挨了顿贾母的骂,贾瑜也被几番诘问,但对于他二人终归不痛不痒,到最后反是周瑞家的输了个惨。
贾母亲自开口不再让她管事,虽然从此之后不会真的沦落到和粗使婆子一样的境遇,但也绝无管事的机会。
倒是凤姐平白捡了个便宜,周瑞家的空出来,她又可以安排上几个心腹上位。
这么说起来,她还要谢谢贾瑜呢。
目送贾瑜在赖二的带领下穿过抄手游廊,从一旁离去后,贾母这里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她一收脸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疲色。
终究是年纪大了,先才的几问几答看似简单,却耗费了她不少心力。
鸳鸯扶着她躺在热炕上,垫了垫褥子,又盖上金丝薄被,轻声安慰道:“老祖宗先休息休息吧。”
贾母轻叹一声,拉着鸳鸯的一双玉手道:“府内的几个小子,俱是不成器的,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个有作为的哥儿,却又是这样的性子。”
鸳鸯任由贾母轻抚自己手背,笑着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也不必担心。再说我看宝玉是个有大能为的,将来成就小不到哪里去。”
这几天宝玉因挨了打,都躲在院子里安心‘看书’,不敢露面。
不然放在以往,以他那爱看热闹的性子,荣庆堂里必然少不了有他。
贾母显然是信了的,笑着道:“我的宝玉年纪还小,且让他多玩上一阵子再说。”
又带有几丝追忆道:“今天那个瑜哥儿,好坏不说倒是个能折腾的,当初国公爷在的时候,府内的小子差不多也都这个模样。”
鸳鸯听了这话,略有几分赞同。
她常年待在贾母身旁,贾府的男丁基本都见过面,如贾珍贾赦之辈,看见她时总是神色贪婪,目光中带有几分欲望。
如宝玉这般少年见了她,虽不同于贾赦,却也是经常动手动脚的。
至于那些小厮下人,更是毕恭毕敬卑躬屈膝,言语间多有谄媚。
鸳鸯虽然不说,但终究是厌恶的。
而刚才她去荣禧堂请贾瑜的时候,发现他的目光除了开始时有些惊艳,后面行为举止俱是视她若平常人,和府里的男丁大相径庭,直接让鸳鸯顿生好感。
当然,这些女儿家心事不能说出来。
鸳鸯接着贾母的话说:“我在金陵的时候听妈妈讲过,我们这样的大家族,每过个几代,总会出现那么一两个人,神似先祖有所成就,瑜哥儿许是这样的人,也说不定?”
却是在隐隐的帮贾瑜说好话了。
后世人学过生物,明白基因显隐性,隔代遗传这些知识,偶尔出现类祖这种事,是因为基因重组导致隐性基因赋予的特征重新凸显出来而已。
但古人却不明白这些,在他们看来,肖祖是莫大的福缘,也是大能为的预示。
鸳鸯本是无心之言,但是听者有意,贾母在心里思虑了几遍,越想越觉得对。
她在心中把贾瑜和贾代善比了比。
贾瑜年轻气盛英姿飞扬,贾代善也是;贾瑜允文允武才华横溢,贾代善也是;贾瑜志向高远满怀豪情,贾代善也是!
这么一说,倒还真对上了。
这不是贾母有滤镜,实在是这偌大贾府里,没一个成器的男丁!
如今冷不丁看到一个拔挑的,自然是越想越像......
她按着炕沿,在鸳鸯搀扶下起身说道:“你去把你的那几个姐妹一起叫来,我有事要和他们说。”
鸳鸯神色不解,但恭声应是。
未几,连着鸳鸯在内的几个丫鬟一同进来。
八个人身影聘聘婷婷,个个身形出挑,俱穿着碧绿的翠烟衫,头上扎着白妗子,腰下穿有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各有各的美好,各有各的气度。
分别是鸳鸯,琥珀,鹦鹉,珍珠,翡翠,玻璃,鹦哥,翠缕。
贾母细细看了过去,又哀叹道:“怎么个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模样,我又哪里离得了呀。”
这话一出,几个丫鬟便心知贾母要舍了几个出去,这事情倒不算罕见,先前就有过例子。但知道归知道,真的落到自己头上时,仍然不免紧张。
个别几个机灵的,联系起之前荣庆堂的事情,已经有了猜测。
鸳鸯也眼眶微红,她性子最是和善温柔,又不争权夺利,和这几个姐妹关系都不错,如今不论分了谁出去都有几分不舍。
可却不得不搭口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又何尝舍得了你?只是儿大不由娘,姐妹们年纪大了终归要出去的。”
又深深弓了弓腰,行礼道:“便是出去了,我们姐妹也当日日夜夜为老祖宗祈福,盼着老祖宗安康。”
她一带头,其余几个丫鬟也跟着行礼,齐声祝福贾母。
贾母拿起她的拐杖,颤颤巍巍一个个姑娘走马灯般看过去,虽然万分不舍,但终归还是下了决心。
她温声道:“你们都是好姑娘,不要因为哪个走了哪个留下就心生怨气,真要怨就怨我这个老婆子。以后出去了,不论府内府外的,都要常聚聚,不要冷了姐妹情分。”
接着先点了鹦哥说道:“刚才荣庆堂的事情你也知道,瑜哥儿是个有能为有志向的,你以后跟在他身旁,比跟着我个老婆子不知好上多少。”
遂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了三十两银子,又挥泪叮嘱道:“出了府就莫要娇惯,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忠心的,以后瑜哥儿就是你的新主子了。”
鹦哥泣不成声,只抱着贾母连连点头,晶白的泪珠如豆子般一个接一个落下。
贾母心下叹息一声,又点着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的珍珠说:“珍珠你做事细致认真,平日里也不贪玩,是你们几个姐妹里我最放心的。
我知道你看着软和,实则内心刚强,如今宝玉已经进了族学,身边不能少了人照顾,你等下便去他院子里吧。”
言罢,同样取了三十两银子送了出去。
她安排完,看着眼前两个慌张的人儿,又哀声叹道:“我年纪大了,你们也不能跟在我身边一辈子,如今走了也好。只是要记住了,从我这个院子里出去,就要侍奉好自己的新主子,若是犯了什么错,不要想着我会来纵容你们。”
说罢便转身回了榻上,只留个萧索背影给几个丫鬟们。
这几个丫鬟,平日里虽然各自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在里面,但这实乃人之常情,在原着里也是个个表现不俗,可圈可点。
如今虽然珍珠和鹦哥离了贾母,但几个姐妹们互诉完衷肠,约定好日后常常见面后,还是各自回房收拾起东西。
其中珍珠去的是宝玉院,离得贾母房间近,过了游廊只转个弯就到了,她收拾完也无需其他人带着,直接就过去报道了。
倒是鹦哥,头一次出府,心下不免揣揣。
鸳鸯见状说道:“今晚你先住我这,咱们姐妹俩话还没说够呢,等到明儿一早,我再带你去东街口瑜大爷家里。”
鹦哥点头称是,二人当晚又同床而眠,说着些关于贾瑜的悄悄话,直至深夜方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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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李纨院
素云从大门处急匆匆跑来,她脚步匆忙,远远望去就仿佛胸前揣了两只兔儿,一蹦一跳的。
李纨脸色羞红,放下怀里的贾兰任他一边玩去,啐道:“慢点走,赶那么急作甚?”
素云也不恼,她在外人面前向来是个性子沉默不苟言笑的,如今院子里只有她和李纨,贾兰三人,反倒放的开了。
吐吐舌头娇笑道:“我是怕奶奶等的急了,等下是饭也吃不下,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李纨没好气的斜了她一眼,给她顺了顺气,拉她坐下问道:“怎么样了,他可还好?”
素云点点头说道:“我听说瑜大爷下午先是去了二老爷那里,好像是学什么文章的,后边二老爷手底下的几个门客也来了,一群人在荣庆堂笑的挺开心的,离了大老远都能听见,想是没什么问题的。”
随后猜测道:“奶奶,是不是瑜大爷脑子聪明,学文章学的快引得二老爷高兴?”
李纨也没回答,只一双若秋泓的眸子闪了闪,素手置于小腹前微绞,问道:“然后呢?我听说老祖宗二太太又把他叫去了后堂里。”
素云思考了下回道:“后堂那人多,奴婢也不敢靠的太近,只看见瑜大爷出来的时候神色轻松,二太太脸色却不太好看,想是二太太落了便宜。”
她又一幅小迷妹样子,用崇拜的语气道:“瑜大爷真是个有能为的,我还以为他这下是落不了好了,没想到连他父亲都没出面,就把事情解决了。”
李纨怔怔发愣,听到二太太吃了瘪不知为何心里有着莫名的开心,至于后面的话她压根没听进去几个字。
她双手托腮,身子前驱,两肘压在膝盖上,细嫩臂膀将胸前压出一道动人的弧线,明亮的眸子望向远处静静发呆。干净的碧罗裙盖住她苗条优美的身段,只留出一对小巧金莲,踩着精巧绣鞋,惹人遐思。
远处太阳西斜,将贾府染上了一层红霞,照在李纨的杏眸里,仿若她五年前嫁进贾府时穿的那身红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