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李友德就看见老丈人黑着脸坐在沙发上,犹如一尊怒目金刚,等着他的到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下,低眉搭眼的,硬着头皮说道:“爸爸,怎么啦?什么事情惹您老人家生气啦?”
老丈人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喷出火来,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还敢问!我听说你最近搞得风生水起啊?连首长都接见你了?”
老丈人直到一天前,对这个女婿都非常满意,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得意,他把李友德当接班人培养呢,而李友德又非常争气,把红星厂一步步做大做强,创得了个好大的辉煌。
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天前,派里大佬把他叫过去,劈头盖脸地狂骂了一个小时,说他糊涂透顶,连老窝都被人家端了,居然还浑然不觉,让他回去好好教育一下后辈小子,不要乱上别人的船。
他被骂的昏头昏脑的,等大佬气消了,才战战兢兢地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才知道李友德的事情,当场吓得都快昏过去了,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敢不跟他打个招呼,就去了那里。更气人的是,回来还不第一时间跟他汇报,搞得他这么被动。
大佬看他是老人了,一直忠心耿耿的,才没有更多的计较,让他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一下,以儆效尤。
这才有下午电话里的滔天怒火。
李友德谦虚地说道:“哎呀,爸,您怎么知道的,这都是托您的福啊!要不是有您这么好的老丈人支持我,我哪能有今天啊!”
老丈人一听这话,鼻子都气歪了,他猛地一拍茶几,怒斥道:“呸,你少给我戴高帽!什么我支持你才有今天,我什么时候支持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啦?你挺不错啊,如今另攀高枝,靠上大树啦,就忘了我这个老头子了是吧?“
李友德一听,知道东窗事发,也不慌张,他赶紧使了个眼色给老婆,让她去厨房帮丈母娘做饭。
等老婆走进了厨房,他才坐到老丈人身边,一脸殷勤地给老丈人续上水,又抽出老丈人的烟,恭恭敬敬地给他点上。
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两口,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爸,您不要发火嘛,那天我可是被召见的,可不是我上赶着去的。您想想,那种情况下,我敢说不去吗?”
老丈人冷眼看着李友德这一番举动,看他态度摆得还挺端正,气消了一些,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回来怎么不马上跟我汇报,害我昨天被打了个突然袭击,挨了一顿臭骂,现在脑瓜子里还嗡嗡呢!”
李友德一看老丈人的表情有所缓和,赶紧赔礼道歉:“爸,我不是不想汇报,是不敢呀!再说了,又不是啥好事,就是我们出了质量事故的事,首长找我了解一下情况。”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老丈人的反应。
没说服老丈人之前,他还不敢随便暴露心迹。
老丈人听了,想想李友德之前的行为,好像没有突然变节的理由啊,气消了不少,脸色也渐渐平和下来。
看到老丈人情绪平和了,李友德却皱起了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爸,你不知道啊,我这次可被害苦啦!”
老丈人一看他这副模样,顿时来了兴趣:“哦?怎么回事?现在你都红得发紫了,还有谁敢害你?”
“别提了,”李友德开始诉苦:“爸,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召见吗?我们厂年前一批外销到香江的自行车,不合格率都到了10%,香江那边要索赔三十万,年后的订单都停了。”他说着,还特意加重了语气,特意强调三十万这个天文数字。
一听索赔30万,老丈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三十万,这可是一口天大的大锅啊!立刻对女婿的最后一点不满,都烟消云散了,转而变成了关切和担忧。
他蹙眉道:“那你找到原因了吗?是谁的责任?”
李友德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说道:“原因找到了,都是运动给闹的,工人忙着开批斗会,学习,汇报思想,哪里来得及好好干活呀!这样弄下去,香江的订单,不黄才怪。我是要负领导责任的,到时候不下台才怪,不信你看着,香江的生意一黄,我肯定一撸到底。”
老丈人闻言,一下子没了气势,他皱了皱眉头,奇怪地问道:“我不是都帮你争取宽松到三天开一次会了吗?怎么还来不及呢?”
李友德有点激动了:“爸,你不知道,我是恨不得天天加班加点生产呢,哪有时间停产开会学习呀!你看看,放眼全国,有哪家工厂有我们那么忙的?”
老丈人一下子沉默了,碰到这种问题,他也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友德见状,赶紧试探地问道:“爸,你觉得,这种折腾能一直没完没了吗?家底都快折腾光了,真要折腾到光屁股啊?”
老丈人闻言一惊,他看着李友德,神情有些复杂,一时间没有说话。
李友德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去了两趟香江,就你这待遇,跟人家一个普通人家的生活水平也差不多,人家一个普通人家生活能过这么好,那可都是干出来的,人家可从不开会学习。不浪费那时间。”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老丈人的反应。
老丈人可是李友德香江之行的受益者,李友德一说,他心里立刻就领悟到了。
李友德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道::“所以呀,我觉得现在这样子,早晚有一天维持不下去,那时候,爸,你想想,会怎么变化呢?”
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将老丈人震的七荤八素的,其实,李友德的想法,他心里也想到过,只是派别站队嘛,端哪家的饭,自然得说哪家的话,至于未来如何,他还真没想过。老丈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友德,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