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朱元璋随手抄起的奏折是挺厚的一本,四四方方,恰好是棱角部分击中了朱标的眉骨,划了一道口子,以致鲜血外流。看到这一幕,朱元璋也傻眼了,他没想到近年来心眼儿越来越多的长子,竟然躲都不躲,就这么随便一扔,居然见了血。愣了五秒钟,朱元璋回过神来,先是打了自己右手一下,嘴里嘟囔着让你手欠,随后赶忙上前查看。
“标儿,爹......”道歉的话,身为皇帝的朱元璋实在开不了口,“标儿,你没事儿吧?”
“都流血了,还没事儿吧?”朱标心想,“不过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都把我打流血了,总不至于再揪着刚才的事儿不放了吧,嘿嘿!”
“请父皇放心。些许小伤,儿臣无碍。”
“那个,王......”朱元璋刚想唤人去传太医,可转念一想,要是太医看到这样情形必然多想,于是改口道,“标儿,你先去太医院包扎一下伤口,休养几日。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
“儿臣......”朱标正好就坡下驴,刚要施礼告退,细一琢磨——不对啊,回头再说。搞了半天,还没忘这茬呢,那我这血不是白流了嘛!不行,今儿一定得把这事儿了了。
“父皇,这点儿小伤就不麻烦太医了,一会儿血不流了,就好了。”朱标改口道,“父皇,方才的事情,儿臣还有话说。”
“有什么话改天再说吧。先去看太医。”朱元璋劝道。
“还是今天说了的好!”朱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下把朱元璋给搞懵了。他失手打伤了儿子,心里有些愧疚,刚才的火气也消了,也不打算再追究什么。那句有什么事儿回头再说的话,只是句随口一说的客套话,怎么现在儿子反过来不依不饶,非得计较一下。
“行。有什么话,你快点儿说。”朱元璋无奈,只得同意。
“方才,父皇责问儿臣为何要做买卖?儿臣是这么想的。前阵子典膳局搞出了新型肥皂,去污能力强,是个好东西。儿臣觉得应该像红薯、土豆一样,向天下推广。可是,这东西与红薯、土豆又有不同,它价钱不低,又不是非用不可,贸然以朝廷的名义推广,怕是不妥。所以想着开个店,售卖试一试。”
“这么说,朝廷还欠了你好大的人情啦!”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那倒不必。儿臣也有私心,那就是为了挣钱。”
听到朱标又挣钱,朱元璋的眼睛又瞪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愧疚之意,仿佛在说我刚才打你打轻了,
“父皇,您别瞪眼。儿臣这是实话实说。钱,是个好东西。往大了说,朝廷得有钱。南征北战、开疆拓土,需要钱;设立官署、管理百姓,需要钱;修建驿道、疏通运河,需要钱;赈济灾荒、教化万民,需要钱。这么说吧,朝廷的正常运转需要靠钱来维持,一旦朝廷没钱,天下就会大乱。”
朱元璋点了点头。一方面是朱标说的确有道理,另一方面是他知道,儿子又要长篇大论了。
“往小了说,一个家、一个人得有钱。普通人家,衣食住行,哪样不需要花钱。就算自己家种地产粮食,那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油盐果蔬,还不是要用粮食去换,那粮食就相当于钱。所以,一个家、一个人要是没钱,那就活不下去。”
“等一下,这和你有啥关系?你缺衣少食,活不下去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比咱小时候可强多了。”
“儿子和众位弟弟妹妹们的锦衣玉食,都是父皇的恩典。可有一次,儿子去军器局,在路上看见街边小摊儿有个新鲜玩意儿,十分中意。特意和摊主讨价还价,待到交钱时,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兜儿比脸还干净。”
“这叫什么屁话!”朱元璋笑骂道。
朱标没理会,继续说:“那时候儿子尴尬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那你宫里的人呢?那个叫......秦顺的?”
“顺子出宫也没带钱,而且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大明太子居然是个穷光蛋。最后,给摊主赔了不是,遭了几句抢白才得以离开。那一次,儿子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样的囧事,老百姓听了,都会觉得是胡说八道吧。”说到最后,朱标故意表现得神色黯淡。
“这个……谁让你出门不带钱呢!”朱元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有些气急败坏。
朱标委屈地说:“这也怨不得儿子。似这等私事,纯属个人喜好,与朝廷无益,儿子怎好占朝廷的便宜。”
朱元璋小声地问:“你平时没攒留着私房钱?”
便宜老爹这句话问得朱标差点儿笑出声来,答道:“儿子仔细琢磨过,自己好像没有赚钱的路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父皇为核心构建的外朝和内廷,都是为皇权服务的。外朝的文武百官、公侯勋贵,拿朝廷俸禄,替父皇管理天下事务;内廷官宦内侍、女官侍女,领有月俸,替父皇料理家事,乃至后宫妃嫔,亦有月例银子。这朝廷内外,唯有一种人是没有俸银的。”
“哪种人?”顺着朱标的思路,朱元璋也在思考。
“父皇的子女,也就是儿子和弟弟妹妹们。长在皇宫大内,虽然衣食无忧,却没有任何私财。弟弟妹妹们受封亲王公主,一旦婚嫁,出宫建府居住,就有年俸。”
“你就这点儿出息?”朱元璋有些愠怒,“将来如何治理天下万民?”
“儿子并非贪恋钱财,只不过是想有些私财,能够给父母、妻儿买些喜欢的东西。花的钱不是公家的,不代表臣子、太子,是表达一个儿子、丈夫和父亲的心意。”朱标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他的心里话。
朱标的这几句话说得朱元璋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未曾想到朱标有这样的心思。他幼年父母皆亡,兄弟失散,只能乞讨为生,在乱世之中苟活。历经无数磨难才成就九五至尊,那颗心早已经磨砺得比铁石还要坚硬,仅剩的柔软就是亲情了。
朱元璋突感视线竟然有些模糊,赶紧转移话题:“所以,你找了常家做买卖,你哪儿来的本钱?”
“找二弟借的。他出一百两银子,算我俩共同入股,一人一半。儿子特意和常茂交待,一定要低调行事,只当普通买卖,可没想到会闹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