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戒严五日,郑丝萝日日都去正阳宫哭上一趟,终于在第六日傍晚时分的民道街角处,禁军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清海侯府长孙。
不敢耽搁,派人往宫里递了消息后,就急匆匆的将人送到了太医院救治。
郑丝萝先一步到了太医院,看着担架上不省人事的侄孙,泪水哗啦一下就布满面颊,用帕子捂着嘴呜咽,不敢出声,只怕扰了方太医心神。
约莫两刻钟后,方太医出来回话:“娘娘请宽心,小公子看着是虚弱,但内里并未受损,想来是被饿晕的。”
此话一出,郑丝萝陡然放松下来,心落到实处。
“没受伤就好…“
本朝官员是有品貌要求的,邑儿这次能毫发无损,当真是不幸中万幸。
“臣已经为小公子下针提神过,约莫还有一刻钟小公子就能醒来,过后精细养着,不出一个月小公子就可与平常无异。”
方太医说罢,就退了出去,郑丝萝守在床边眼睛不眨的盯着,果然没多久就见邑儿发出一声嘤咛,缓缓的睁开双眸。
“邑儿!”郑丝萝急忙凑上去。
“姑奶奶…”郑弘邑虚弱的开口:“邑儿有要事要求见陛下,事关朝政,请您带邑儿前去正阳宫。”
郑丝萝一头雾水,追问道:“邑儿,你说的姑奶奶怎么听不懂?”
“姑奶奶,您别问了,事关紧要,邑儿除了陛下谁都不会说的,您快些带邑儿去正阳宫吧,不然耽搁了时间,那是会出大事的!”
郑弘邑小脸上写满急切,竟是连躺都躺不下去了,挣扎着就要起身。
郑丝萝急忙去扶:“邑儿,陛下日理万机,这次若非陛下开恩出动禁军,你也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姑奶奶知晓你恩怀于心,可是你也不能张口就说朝政吧?”
不是郑丝萝不信,实在是一个小人,太没说服力了。
“姑奶奶,孙儿是真的有事!”郑弘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起身身子又没力气,心里的事又不敢随意吐出口,万一再走漏风声,那就大错特错了。
姑孙俩的争执被殿外的衍庆帝尽收眼底,他来的巧,正好听了个全部,心里也是好奇,寻常孩童走失回来不说病怏怏,也不至于像这样急不可耐,倒是什么大事呢?
“贵妃,这孩子既说有大事要上禀,朕听听也无妨。”衍庆帝落座道。
郑丝萝闻言蹙眉,不赞同的看了郑弘邑一眼:“陛下,邑儿小儿心性当不得真,许是这次受的惊吓太大,一时分不清轻重缓急,这才…”
“无事,左右朕也想听听,无论说了什么,朕恕他无罪就是。”衍庆帝满不在乎。
郑丝萝也不好再说什么,回首看向郑弘邑,却见他小脸上布满凝重,请衍庆帝屏退左右。
衍庆帝眼中燃起趣味,欣然同意,待殿中只剩知紧人后,郑弘邑咽了咽口水,身子止不住的微颤,慢慢开口讲到他被掠去所听见的事。
三日前
一处不起眼的民房里,烛光昏黄,映在围绕木桌而坐的四人脸上更显灰暗。
“想不到咱们四人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死不到官府手里,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如今得了个烫手货,迟早要完!”最先开口的妇人,年岁约莫有个三十多,容色寡淡不起眼,微眯起的眼角尽是褶皱。
右手边的中年男子一听,憨厚的面上浮现出阴狠,冷冷道:“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处理干净后谁能查到咱们这!”
“不成!”一老者抽了口旱烟:“雁过留痕,这世间里就没有干净这一说,这孩子身份不一般,牵扯太多,不能动。”
“动也不能动,现在又送不出去,难不成是要还回家去吗?!”男子不满:“眼瞅着就到咱们的交货时期了,再拖下去时家就到斩首的时候了,应下的事没办成,坏的可是信誉,等年底清账时,家主能放过我们才怪!”
“你要真动了他,不用等年底,咱们现在都过不了这个坎。”老者回讽。
眼瞅着二人就要吵起来,妇人不耐烦的插话:“行了,刀还没落下呢,自己人倒吵起来了,牛石头不是我说你,现下你做什么马后炮,当初我都说了这个单子要你亲去找人,你非要交给青丫这个蠢货,大街上那么多人家世低的不动,偏找了个最尊贵的,害的我们所有人要替你收拾后路,你还敢刺头!”
“我!”那男子牛石头气不过,一拍桌子站起身想吵,但触及到三人眼中的冰凉,底气突然就不足了:“又不是我教青丫捉这小子的,还不是这小子跟那时家小四郎容貌年纪最相似…”
牛石头弱弱的坐下来,不敢再回嘴,余下从未开过口的老妪,似是最有威望的,她眼皮掀开,被扫视过的几人面上都显出不自然。
“行了,吵来吵去烦死人了,就听老头的,看准时机把这孩子给扔出去,时家那单子咱们从别处再找就是。”
几人应下,而房间角落处的黑暗里晕着的正是郑弘邑。
郑丝萝紧张的攥着手,哪怕指甲刺进肉里,她也恍若未觉,惊愕道:“此等行事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是啊,没有区别。
衍庆帝自问也算是个有为帝王,皇权集中,四海臣服,如今有人揭下这层遮羞布,却让他惊觉人当真是会一叶障目!
时家前段时候被查出贪污受贿,卖官贩爵,窥探禁中之罪,衍庆帝定了满门抄斩的死罪。
若是这偷天换日之事成了,时小四郎改头换面化作良籍做寻常百姓便罢了,就怕他日后踏上读书一道,金榜题名后再次踏入朝堂。
不说为时家翻身,就单说他身份这么大一个把柄,定会受制于人。
时小四郎手中权力越大,能得到的利益就越多,想到此,衍庆帝的目光渐渐变得冷酷,露出的残忍更是让人看的心惊。
从那几人谈话间轻易可得,这事他们早已驾轻就熟,这般经营下,朝堂上有多少官员的身份有异犹未可知。
衍庆帝不由自主的摩挲着念珠,心里想的无人得知,眼中晦暗明明灭灭。
“贵妃,你素日最懂事,应当明白后宫不得干政,有些话…”衍庆帝话中透露出危险。
被死死盯着,郑丝萝额头霎时间冒出一层冷汗,忐忑道:“陛下天恩厚重,得知邑儿安全回归,特来探望,只可惜邑儿被磋磨的太狠,至今未醒,臣妾只能代邑儿谢陛下恩德。”
“嗯,既如此,贵妃就好好照顾仍在昏迷的侄孙吧,正阳宫还有折子,朕就先走了。”衍庆帝道。
郑丝萝:“臣妾恭送陛下。”
衍庆帝起驾,郑丝萝轻呼一口气,擦拭掉额角的汗水,回望郑弘邑,二人突然相视一笑,哪还有刚才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好孩子,你可算是帮了姑奶奶大忙了。”
郑弘邑嘿嘿一笑:“姑奶奶满意就成,孙儿只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呢。”
郑丝萝勾唇,一切尽在不言中,人贩子这条线在她手中是底牌,这么些年从未断过一次追查。
可查来查去又让人心惊,痕迹竟然能追踪到先帝时期,存了这么些年还长盛不衰的组织,背后必定有积年的世家帮衬。
表面上是挣换死囚的钱,可背地里定是打着更大的主意。
捏着身份的把柄,无论那些人爬的有多高,不照样得为人所用。
想到这一点,郑家及时收了手,枪打出头鸟,郑家在这一代刚起,可不能随便做人眼中钉。
但仇又不能不报,于是郑丝萝便想到由衍庆帝出手,毕竟要论权势,谁能大过皇帝不是。
慢慢的,由着这跟线索,衍庆帝会查的一清二楚,包括太子身世!
两年前,兄长丁忧结束就立即装病,是生生把十四皇子推上太子位后,才又重入朝堂。
也是命,张皇后把十四皇子当作最后的指望,教养一方面可算是下了百分百的心血,一切阴司都没让他沾染半分,小小少年已有君子之风。
不妄动,不徒语,不苟求,不虚行。
正是太子品行完美写照。
就是这么个人人见过都止不住夸赞的太子,独独不合衍庆帝心意,只因太子的那一双眼像极了先帝四皇子。
而先帝四皇子的眼在当时的众皇子中乃独一份的桃花眼,遗传自生母丽婕妤。
衍庆帝作为先帝四皇子最大的对手,对他又怎么可能不了解,见着太子他下意识的就会想起他,时间长了心里难免有疙瘩。
这下可好,衍庆帝也不用左右为难了,等真相大白后,他自然会惊喜的知道,太子不是机缘巧合像了先帝四皇子,而是人家就是先帝四皇子的血脉。
郑弘邑在宫里就待了一天,情况稳定些,郑丝萝就派人送他回了家休养,宫里接下来也是个是非地,避避也好。
暴雨前的天总是闷热的,今日是重华宫一月一次的课业考核,郑丝萝处理好宫务就在闲等着。
午时末璨儿才回来,比平日里晚了不少。
“今日考核如何?”待撤下膳食后,郑丝萝问道。
“母妃何必明知故问,太子皇兄自然是第一,儿臣照旧第二。”十四皇子撇撇嘴。
郑丝萝发笑,看来万年老二这个称号,璨儿是不喜的。
“你若是真不喜欢第二,下次可以再试试考个第三就好了。”
“母妃,您莫不是说反了…”十四皇子颇为无奈,就没见过这样宽慰人的。
郑丝萝可不是胡说,太子天资是一绝,她看自己孩子是不差,但也得要有自知之明,不如人就是不如人,强逼着孩子也没用。
“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识好赖,母妃我可是最宽容的,我呀,不求你头悬梁锥刺股的永夺最佳,只要璨儿能尽最大的心去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成,未来如何自有天意。”郑丝萝最后卖弄着关子。
最后一句十四皇子是没听明白,但他明白自己母妃的良苦用心,毕竟太子皇兄的风采真的会压的他喘不过气。
每每难过,母妃这里永远是他最后的喘息之处,休息过后,再踏出来,他总能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