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还没醒,裴钧煜出门前吩咐过不要扰她,安氏这一来自然被丫鬟拦在门外,丫鬟委婉说了姜瑜没有大碍,让她改日再来,安氏却故作担忧模样,非要等着姜瑜醒来看过她再走,丫鬟便把安氏请到花厅稍等。
等待过程中,不时有丫鬟端茶倒水,奉上点心,安氏身边的樱桃以闲聊的样子多番旁敲侧击地询问。
但瑶光院的下人向来是府里最规矩、口风最紧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个个心里门儿清,嘴里只有两位主子恩爱和睦的好话,安氏想听的一个字都没有。
直睡到日上三竿,快到午时,姜瑜才醒来。
安氏手里的茶喝了一盏又一盏,等得越来越气,但一想到姜瑜伤心难过的样子,便硬是维持着面上的神态自若,岿然不动。
双儿和雁儿没有告诉姜瑜安氏在外等候,一边伺候她慢悠悠地洗漱,一边说起了青娘子着急搬走的事。
“想念家乡亲人,搬回青州生活?”姜瑜疑问。
女子嫁人,向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妻俩经营着一间小铺子,生活安定,就算是思念亲人,有空回去看一看就是了,怎么说搬走就搬走了?她丈夫竟也肯离开从小长大的家乡和亲人随她回去,这个说法怎么看都有点牵强。
双儿手上挽发的动作灵活翻飞,继续道,“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但他们也觉得奇怪,所以后来奴婢又费了番功夫打听,才得知原来是青娘子娘家兄长带着妻儿在探亲的路上遇到了流寇,一家子大人小孩儿全都遭了难,她父母伤心欲绝,眼睛都快哭瞎了,族里的亲戚却以他家后继无人为由盘算着要瓜分他家的家产,还当着二老的面厚颜无耻地商量起了日后给他们养老的事儿,她父亲被气得卧病在床,来了急信叫她回去支撑门户,让她丈夫入赘。”
吃绝户这事,姜瑜也经历过,心里万分唾弃这等糟糕的恶俗,但宗族礼法下约定俗成的规矩,非常人难以抗衡。
“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不过就算青娘子她丈夫肯,她婆家人竟也肯吗?”姜瑜问道。
能为妻子做到这个地步,她丈夫对她真真是极好的。
双儿道,“她公公婆婆当然不肯,百般阻挠,听说还拿刀抵了脖子以死相逼,要她丈夫休妻,闹得鸡飞狗跳。但她丈夫态度坚决,说什么也要跟她在一处,否则宁愿出家做和尚去,还把积蓄全都分给了几位兄长,让他们帮忙劝说,好说歹说,什么法子都用尽了,她公公婆婆无奈之下才松口,觉得丢人,对外只说青娘子思乡成疾,儿子陪她回去常住。”
姜瑜道,“那你如何打听到这么多内情?”
双儿道,“她夫家大嫂是个见钱眼开的,奴婢使了点儿银子,她就全说了,听说夫妻俩现在过得很不错,开了间铺子重操旧业,年节都有送东西回来。”
“那就好,辛苦你了……”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这两支簪子都衬衣裳,您看看戴哪一支……”
用完早膳,姜瑜才知道安氏等了一早上,忙叫人把她请进来,却也没有丝毫怪罪丫鬟们现在才说的意味。
“二弟妹来了,快坐下,怪我,昨晚不小心吹了风,头有点痛,昏昏沉沉睡到这会儿刚用完早膳,几个丫鬟不敢叫醒我,白白让你等了这么久,是我的不是。”姜瑜笑意轻浅,嘴上是这么说,人却稳稳坐在凳子上,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
“今儿早请安听说你身子不适,便来看看你,不舒服多睡会儿是好的,左右我闲来无事,等等也无妨,你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安氏语声关切,一进门便不动声色地打量姜瑜,见她未施粉黛,神态从容,身着桃粉色薄棉妆花交领短袄,配下身水绿色罗裙,乌黑青丝简单点缀着几样做工精致的首饰,家常闲适的妆扮,气色丰润,皮肤白里透红,粉白面皮嫩得像能掐出水儿来,抬眼看人时,那眉眼流光婉转,端的是好一个鲜妍明媚的美人儿。
哪里有半点她想象中憔悴的样子,又哪里有半分病气。
连她看了都忍不住心动,何况是男人,转而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心如死水般过了这些年,本就算不上美貌的容色日渐灰败,如今连她自己都不多爱照镜子了,心下一阵颓丧,借着端起茶盏喝茶的动作,不自觉轻叹了口气。
“没什么大碍,睡一觉醒来感觉好多了。”姜瑜笑道,弯腰抱起趴在脚边的云奴逗弄,不太注意她的情绪。
“昨晚你怎么处置天雪母女的?”关心的话没多说几句,安氏直言问道。
姜瑜随口道,“听你的,远远送出去了,她们以后都不会再找上门来了。”
她抓住云奴两只肉乎乎的小爪子看它的指甲长长了没有,头也没抬。
安氏脸色复杂,一时拿不准老太太和裴钧煜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想追问又怕被看穿心思,犹豫试探道,“大嫂,我昨晚想了一晚上,还是觉得瞒着大哥这样做有些不妥,要不……”
姜瑜嗤笑道,“二弟妹,你昨晚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才一个晚上,你就突然良心发现了?”
“我昨天那样劝你,也是怕你像我以前一样受妾室的气,但后来我转念一想,大哥不像我那个,不是那种人,纸包不住火,日后万一大哥知道了,有损你们夫妻情分,再说了,那孩子毕竟是大哥的血脉……”
姜瑜无心跟她绕弯,干脆道,“夫君已经知道这事儿了,我把天雪母女送到了庄子上,他很支持我的决定。”
“大哥他”,安氏惊讶到语塞,又道,“好歹也是他的女儿啊……”
姜瑜抬头看着她,淡了笑意,白皙如玉的面上隐有几分不耐的凌厉,“二弟妹,话可不能乱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那个孩子是夫君的女儿?”
“难道…不是吗?”安氏不信,如果不是,她怎么会连夜把人送出去。
姜瑜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天雪母女和裴钧煜的关系。
安氏听得怔住,一颗心顿时沉沉下坠,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早被人看穿了。
姜瑜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氏道,“我倒觉得奇怪,昨夜夫君说是祖母告诉他天雪母女的事儿,但祖母怎么会知道?还知道得这么快?只怕我前脚刚把天雪母女送出去,后脚……”
安氏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心一横,提高话声打断,“是我做的,是我让人告诉祖母的,我…我知道祖母一定会告诉大哥。”
这是姜瑜第一次直面她这般毫不掩饰的恶意,愣怔一瞬后,平静问道,“为什么?”
安氏面色黯然,低着头没说话。
这时蕙心进了屋来,“太太,张太医来了,爷请他来给您看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