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氏缓缓爬起身来,抬头认认真真地看向这个她忌惮多年的继子,片刻后低笑出声,自嘲道,“我谨小慎微,处处小心,没想到最后竟还是因为她落到这般田地,真是可笑。”
“可笑?难为母亲现在还笑得出来。”
裴钧煜垂眼对上康氏了然讥笑的眼神,身上气势蓦地凛冽起来,像被猎人瞄准后拼命掩饰气息的动物,看似在自救,其实在他人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虚张声势。
康氏脸上笑意不减,低头随意掸了掸衣服上蹭到的脏东西,干脆在地上坐直身子,整个人反而变得轻松放肆起来。
“先是陈嬷嬷,然后是对你疼爱有加的老太太,现在又绕这么大一个圈对付我这个你从来没放在眼里的继母,你做这么多事为她报仇,也掩盖不了是她自己要离开你的事实,这难道不可笑?她在老太太面前故作轻狂狐媚,引得老太太对她不喜,再从我这里拿到民籍,趁机离开,每一步都算得明明白白,足见她心里早有打算。你以为是我们在逼她?不,是她根本就不爱你!所以才想尽办法要离开你。”这下轮到康氏戳他的心窝。
不等裴钧煜反应,她慢慢站起身撑着桌子一角继续冷笑道,“想必是她早就看清你冷血无情、卑鄙无耻的本性,怕你哪日改变心意要杀人灭口,就像你其实早就知道你父亲的死因,直到今日才发作一样,你就是一条阴晴不定的毒蛇,只要不顺你的意,你随时会反咬她一口。现在想来,我倒是很佩服她这样清醒果决的女子。你要不要扪心自问,你真的在意她吗?”
裴钧煜面色凝重,眼神凝滞无神,似真听进去她的话,垂眸陷入了沉思。
“其实你才是真正逼走她的罪魁祸首,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连喜欢的女人都留不住,你最该恨的应该是自己……”
趁他失神之际,康氏闭眼举起手中碎瓷片欲划向脖子自尽。
裴钧煜眼神瞬间锋利,抬手劈出茶盏的盖子击中她手腕。
剧痛袭来,康氏手一松,碎瓷片掉落在地。
“想死?没那么容易,以后的日子还长,母亲要好好保重身子。”裴钧煜说完后叫下人进来看住她,随后离开。
康氏经历过方才即将死亡的极度恐惧,被这一打断,心里那股劲儿一下消散,只觉全身血液倒流,浑身发冷,腿脚软得站不住,再度瘫倒在地,看着自己没有力气拿起碎片的指尖嚎啕大哭。
自尽的勇气往往只有一次,一旦没有成功,他们从此以后会比任何人都怕死。
从这一刻起,对康氏来说,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刚刚开始。
夜幕降临,望月轩正房内昏黄的烛火亮起,看起来暖意融融。
一双靴子踩过阶上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踏进屋内,解下披风搭在碳笼罩上烘烤,一边暖手,一边神色自若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内室温声道,“阿瑜,我回来了……”
云奴蜷缩在脚榻边的小窝,听见声响只懒懒张嘴打个哈欠,“喵呜”一声当作回应。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
年关将近,青石县愈发冷冽如刀的寒风也挡不住百姓们期待新年的喜意。
从半个月前起,街上就变得热闹非常,商铺酒楼门口的小二一个劲儿地揽客,沿街叫卖的小贩挑着担子吆喝得一声比一声响亮。
谢宴上任后,忙着熟悉本县风土人情,与同僚来往走访,整理杂乱的卷宗等事,程木川跟着他跑上跑下,也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难得有空闲,便带着姜瑜和明芳出来逛一逛,顺便置办些过年要用的东西。
两个大男人走在两边隔挡人群,姜瑜自己扶着肚子,明芳也小心地搀着她手臂。
明芳爱吃,一出门就直奔糕点铺子。
绝大多数点心她都喜欢,可只能买几样,她看来看去都不知买哪几样好,便为难地问兄长和姜瑜的意见。
程木川爱吃肉,不爱吃甜食,连门都没进,宁愿顶风在外头跟小贩闲聊。
谢宴很自然地转过头看向姜瑜,“素云,你喜欢吃什么,挑一些吧。”
姜瑜有孕后口味大变,几乎不沾甜的东西,她看了一圈,基本上没有不甜的,摇摇头道,“我没有特别想吃的,还是让明芳选吧。”
说完,她离开陈列的糕点处,在店铺内走动,观察这间糕点铺子的布局和装饰,听店里的掌柜怎么跟人讨价还价。
谢宴负手跟在她身后,姿态闲适,两人之间距离不过半步。
姜瑜皮肤白皙,容色清丽娇美,长相是当地少见的温婉细腻。
掌柜的猛一抬眼看到这样的美人,眼睛都看直了,提起的笔尖悬停在纸上,半晌没有落下,还嫌弃她旁边那个男人碍眼,在心里喊他赶紧走开。
他婆娘从外头进来看到他这副死样,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骂道,“看什么,好看吗,看够了没有,你个没良心的,我才出去多久,眼睛就又不老实了,皮痒了是吧……”
“他娘你听我说,你误会了,我不是看女人,那儿刚才有只苍蝇……”
谢宴往后冷冷瞥了一眼。
那夫妻俩看到他的眼神,以为他是那美人的丈夫,心虚地停下了争执。
姜瑜不知是因自己而起,听到夫妻俩的对话暗暗偷笑,觉得有意思,还想转身看看。
谢宴从她身后给她拢了拢披风,笑她,“净想看人笑话。”
姜瑜脸一红,小声反驳他,“我哪有……”
明芳挑好点心后,掌柜的过去算钱,谢宴看到里面有红豆薏米糕,叫她换一样。
那掌柜的看他特地点出不要这种,随口问,“这位客官,可是觉得这糕点有什么问题?”
姜瑜和明芳也疑惑的看着他。
谢宴道,“薏米性寒,孕妇不能吃。”
掌柜的妇人听了露出羡慕的眼神,对姜瑜道,“这位夫人真是好命,有一位这么体贴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