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姜瑜在屋里待闷了,便换了个地儿待,来了水榭。
这会儿的天还热得很,姜瑜凭栏而坐,身上却还披着一件薄披风,把脖子以下围得严严实实的。
姜瑜想起方才小玉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随便脱下披风时那严肃又唠叨的模样,活像个老妈子似的,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她垂目静静望着水里游动的鱼儿,心神视线俱随之而动,以此强迫自己忘记梦中那挥之不去的一滩血水。
月余的孩儿连团血肉也没有,一碗药下去,化成血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小玉端着熬好的药往水榭走去,正好在回廊转角处遇见梅香。
梅香:“小玉姐姐,你端着药去哪儿?正院在那头,你莫不是走错路了。”
小玉:“夫人在水榭,这会儿到喝药的时辰了,我得赶紧把药端过去。”
梅香闻言脚步换了个方向,“夫人总算愿意出来走走了,在屋里待那许久,没病也要闷出病来。我同姐姐一道去,顺便把这只小狸奴带过去给夫人解解闷儿。”
说着,便把怀里的一只那只狸奴崽子往上托了托,交叠的手臂便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小玉见着这幼崽,一脸不赞成,“这小崽子毛多,一抱就沾得身上到处都是,还是不要带过去惹她心烦了。”
梅香却不乐意了,说什么也要带过去给姜瑜看看,“这毕竟也是夫人救回来的,好歹让她看上一眼,若是不喜欢,我再抱走就是了,这小东西有趣得很。”
说完生怕小玉拦她,一路小跑着往水榭去了,先小玉一步到了水榭。
正在发呆的姜瑜听见这阵急促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就见梅香这丫头转眼间到了跟前。
梅香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夫人夫人,这几日你待在屋里都闷坏了吧,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姜瑜见她这般高兴,被她感染,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梅香手一松,怀里的小崽子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脑袋,一双圆圆的黄色眼睛天真无邪,滴溜溜地不停转着。
姜瑜的心神瞬间就被它俘获了,一脸惊喜地试探着把它抱到了怀里。
那狸奴崽子好像还记得姜瑜似的,十分乖顺地任她抱着摸着,还舒服地眯着眼,懒懒地“喵呜”叫了几声。
姜瑜手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只觉千疮百孔的心底深处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感觉心都快化了。
这只狸奴崽子除了粉嫩的耳朵,通体的白毛柔软蓬松,像天边洁白的云朵一般,姜瑜便把它唤作“云奴”。
云奴性情乖顺独立,平日里除了吃睡以外,并不黏人。哪怕是成日给它准备羊奶的梅香,它也时常爱搭不理的。
但自从被姜瑜带到身边,它就像转了性子似的,只要醒着,就要往她怀里凑,十分依赖她。
本就无事可做的姜瑜,心神也被它分走大半,常常注视着它喝奶睡觉,时不时摸摸它粉嫩的小爪子,一看就是半天,目光宠溺柔和。
短短几天过去,姜瑜的脸色也红润了不少,神色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动莹润,眼角眉梢似都泛着细碎的光。
午后,小玉带着隔了几日前来看诊的谢宴在外间隔着帘幕诊脉。
谢宴:“夫人这几日心绪开阔不少,脉象平稳许多,接下来便不必再喝之前的药了,我开几副养身滋补的方子,每日睡前喝一回就可以了。”
姜瑜收回手,从帘幕后走出来,对着谢宴福身行了一礼,发自内心地感激道,“这些时日以来,有劳您为我费心诊治,姜瑜在此谢过。”
谢宴连忙拱手还礼,这还是他诊脉这些天以来第一回见到姜瑜。
大病一场,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面上还带着几分病气,不过好在气色红润了许多。
他眼里闪过一丝喜色和心疼,匆匆垂目,“谢宴不敢受此礼,医者本分罢了。再者,夫人先前于我有恩,如今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唯望夫人日后能保重身子,安康喜乐。”
谢宴就这么坦荡地说出这番话,虽只是一身青衫布衣,却自有一番从容不迫、温润谦谦的气度,书生儒气,却难得的不迂腐。
姜瑜无声地笑了笑,又看见他袖口处有笔墨的痕迹,“那我也祝您来日金榜题名,一朝高中,扶摇而上。”
女子的声音温柔真诚,谢宴心里微微一动,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去,两人目光相接,俱是敞亮柔和的笑意。
谢宴:“多谢夫人。”
谢宴走后,姜瑜问起小玉这附近可有寺庙。
小玉:“有的,碧云山上有一座大佛寺,香火旺盛,听说特别灵。您可是要去?”
姜瑜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绣绷子,手抖着艰难地下了第一针,“我想去拜一趟,给那孩子点一盏长明灯,送送他。”
话落,眼眶里的泪珠也随之滴落在红色的绣布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姜瑜手上的针却越来越快,一件绣有五毒蝎子纹样的肚兜渐渐成型。
布料柔软,针脚细密,触手摸不到一个突起的线头,每一针都饱含姜瑜对那孩子的歉疚。
潞国公府。
裴钧煜处理完一堆事务以后,打开了影卫送来的那份记录姜瑜日常情况的信件。
一字一句地看过以后,他叫来卓星,“女卫可有提起她心情如何?与贴身之人私语时,可曾怪过我?”
卓星有了上回的经验,打了会儿腹稿,避重就轻道,“夫人良善识大体,怎会怪罪您。”
裴钧煜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稍有空闲便会想起姜瑜,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但想到最多的,却仍是那晚的惊险。
他甚至做过几次荒唐的梦,梦中的他没有先救崔诗敏,而是顺从自己的心意,先救了姜瑜。
梦中的他把人揽到怀里的那一刻,心里安定的同时,还有着浓烈的后怕和释然。
那是他在梦中即便改变了结局也无法摆脱的愧疚,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恼怒自己当时过分的理智和清醒。
这些时日以来,他虽也忙于公务,无暇抽身去见她,但何尝不是害怕面对姜瑜,害怕在她脸上看见对他的失望。
是的,害怕。
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也绝不会承认的情绪。因着这害怕因情而生,在他承认和确定对姜瑜的情意之前,他总是在刻意逃避。
而他到这时才终于承认,他对姜瑜不仅仅是喜爱而已。
他还曾认真思量过,到底是何时让她不知不觉地入了心。
无果。
思及此,他放下信件,大步往外走去,沉声吩咐卓星,“给太子去一封信,我今晚不去赴会,再去吏部告几日病假,我去一趟京郊。”
卓星犹疑地想要再确认一次,毕竟主子行事向来以大局为重,这还是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放下公事。
但他抬头时,已不见主子人影了,足可见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裴钧煜策马疾驰而去,衣袍翻飞间,他只想赶紧见到姜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