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李杰,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年轻人,就此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唐王朝最高权力的继承者。
光启三年七月,圣人李儇,在病榻之上,同意了杨复恭等人,请立寿王李杰为皇太弟的奏章,并委任寿王为监国。
此后李儇病情愈加严重,李杰则开始正式监国朝政,署理政务,替天子召开朝会。
不同于沉迷于游猎酒色的李儇,李杰自幼,就是个相当有志气的皇室成员。
早年与许多朝中名臣大员就有所接触,又喜好儒家典籍,对于朝廷政治,有着自己的一番看法。
其实这样的皇位继承者,显然与宰相士大夫们走得更近,对宦官们反而不利,至于杨复恭为啥选择李杰,到底还是矮个里面挑高个,相较于只是亲近文臣的李杰,在南逃时,与藩镇军将有联系的吉王李保显然更危险。
毕竟文官士大夫们,再对太监喊打喊杀,可归根到底威胁不到他们的权力根基,但皇帝如果一旦越过太监,直接和军将藩镇联络,那就糟糕了。
李杰本人,其实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成为监国皇储后,便开始立即着手提拔一些,此前有所接触的大臣,作为亲信班底。
其中,最为瞩目的,是侍中韦昭度,被加封为岐国公,并任中书令。
韦昭度在当初南逃时,便与李杰是旧识,而且他不同于寻常文臣,当初李业东进征讨李昌符、朱玫时,韦昭度也有参与,在蜀中担任过节度使,在此时朝中,是为数不多有过领军经验,对藩镇事宜最为熟悉的大臣。
从此任命背后,也不难看出李杰本人的雄心壮志
削平藩镇,重振长安中枢的权威。
长安城,朱雀大街旁,通化坊,韦氏府邸。
作为几百年的长安名门,京兆韦氏,在有唐一代的宰辅大臣多到数不过来。
但今非昔比,如今的天下,是武夫的时代,昔日峥嵘显赫的韦府,在几次动乱后,被洗劫一空,直到两年前韦昭度回了长安,才勉强修缮了些,但看起来依旧难掩沧桑。
而这一日,一行来自宫中的车马,却是主动停留在了,因为韦昭度刚刚被委任为中书令,显得热闹起来的韦府门前。
许多前来递门贴的士子,只知道是宫中的内官,大概是过来送赏赐、仪仗之类。
可只有韦昭度本人,却是被惊得连忙出来迎接,把那一身普通文官打扮的年轻人,连忙迎入府内厅中,然后让人闭门谢客。
待大门紧锁后,年近五十,面容威严的中书令,却是直接领着家中子弟,大礼参拜。
“臣等拜见监国!”
身后许多并未见过李杰的子侄,一开始还惊讶于自家大人的反应,待这话出口,立马反应过来,纷纷行礼。
来人正是刚刚成为监国,不到一月的寿王李杰
韦昭度对李杰会召见自己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对方居然会轻车简从,主动登门拜访,作为一个板上钉钉的未来天子,如此举止,堪称礼贤下士了。
今年才刚满二十的李杰,气质儒雅,再加上老李家祖传基因,身量颇大,比年近五旬的韦昭度高出半个头来,又兼今日白龙鱼服,只着了身寻常六品文官的青色圆领袍。
若旁人说是今岁新科进士,也是能服人的。
韦昭度身后的几个韦氏子弟,也是暗暗点头,都说寿王亲近士子,颇有儒学之风,果然不假。
李杰主动笑着亲手把韦昭度扶起
“相公多礼了,杰未及相告,叨扰府上,还请相公勿要怪罪才是。”
又道
“听闻前日相公仲子及冠,未来得及相和,今日专门带了些俗物。”
遂让人将装好的一双玉璧俸给韦昭度家人。
令韦昭度连忙辞让,可谓在对方家人门客面前,给足了脸面
不过,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韦昭度心中也逐渐肃然起来,连忙让人布置香茗,把李杰请入上座。
然后令家仆锁了大门,看好内宅,并遣散诸多门客、子侄
内厅之中,只剩下二人和一个端茶的老仆。
见此状况,韦昭度直接拱手行礼道
“臣受殿下大恩,但有吩咐,必当竭力!”
李杰欣喜回礼道
“相公言重了!”
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切入了正题
“今日拜访,确是抱昭烈访武侯之心而来,自受命监国以后,不瞒相公,杰可谓诚惶诚恐。”
“如今外藩强横,长安微弱,海内皆知。昔日曾听人言‘长安天子,魏府牙兵’,藩兵骄横可见一斑,后来巢贼、朱贼肆虐,孤也先后随皇兄南逃,所见所闻,更加深切体会,如今朝廷,乃是比起十年前,都大不如了!”
“放眼天下,如今皇室所辖之地,不过数州而已,兵马不及三四万,还要被阉宦所据,前些日子,皇兄降旨以孤监国,身旁众人皆恭贺,可孤实知,此时此位,本是风口浪尖啊。”
“今日相访,正是请教而来!”
一番肺腑之言,的确是情真意切。
如今的大唐皇帝,若李杰是个如李儇那般,一意享乐,纵情声色,不必理会政务的庸人,倒也罢了。杨复恭再怎么专权,伺候天子过个快活日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若偏偏是个想做成事的,那反而不好过,甚至如履薄冰。
天下事总是如此,做好人比做坏人难多了,成事比坏事艰辛百倍。
但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韦昭度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面对这位皇储的拳拳之心,他不想辜负,可他也实在想不出,现今状况下,有什么能让对方振作的言语。
君臣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良久,李杰只得长叹
“这大唐,果真无救了吗?”
韦昭度终于咬牙道
“殿下勿忧!我圣朝建业近三百载,人心尚存,昔日刘汉尚能两度延祚,我朝也曾有武周、天宝之乱,只要拨乱反正,未必不可再立伟业!”
“还请相公细言。”
李杰正色肃容请教
韦昭度也只能硬着头皮,相询道
“殿下以为,当今我朝内外之患,在于何处?”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长安街边的毛头孩子都知道
“内有权宦,外有强藩。”
韦昭度立即称是
“然也,但内外大患,归根究底,却是同一个要害。”
“兵权!”
“禁中兵权失制,故而有权宦柄政,外藩兵权失制,故而有诸侯群起。殿下欲重振国事,对内重明君权,对外削平藩镇,都必须要能掌握兵权方可。”
李杰叹息道
“孤又何尝不知呢?可如今朝中杨复恭威权正盛,孤怎能越过他,执掌神策军?”
韦昭度摇头道
“神策军早已糜烂,天下皆知不言,况且被宦官经营百年,杨氏兄弟又颇有威望,殿下难以插手。”
“那相公之意是?”
韦昭度拱手正色道
“这就是臣要说的了,内宦外藩,看似两事,但本质上都是一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用亲信大臣,独立委任,再立一军,用为依仗呢?”
“只要有了亲信兵马,届时殿下身侧有了足以自恃的根本,又何惧杨复恭?废除宦权,不就是一纸诏书的事情吗?”
这句话,可谓道出了晚唐历代天子,受制于宦官的根本原因,禁卫权不在自己手里。
其实只要皇帝有一支听命于自己的人马,甚至都不用多,一两千就够了。哪怕你宦官坐拥全部禁军,只要保证一两日内不能限制皇帝的人身自由,皇帝一纸诏书,就能剥夺你的全部权力。
也就是当年曹操对何进所言,处置十常侍那样“一狱吏足矣”。
因为自古以来,宦官是没法造反的,他们哪怕是架空,扶持傀儡,也必须依靠皇权,离开了皇权,哪怕你名义上,看似拥兵数万,一样什么都不是。届时都用不到其他人,麾下神策军将校,第一个就会起来清君侧。
所以他们只能政变,而政变的关键,就是迅速控制皇帝的人身自由。
这一步失败了,其余一切都是空谈。
李杰顿时眼神一亮,但又连忙平复下来,有些迟疑道
“可如今朝中,有这样的人才吗?”
韦昭度谏言道
“有一人,可当此职。”
“请相公道来!”
“现兵部侍郎,张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