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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五年冬,十二月。

我立于庭院中,望着那被碎雪压满的枝桠,素白中缀着嫣红,红得有些刺眼。

日子过得竟这般飞快,转眼间就已至隆冬腊月,是漫天飘雪的时节了。

赏梅宴应该快到了吧,毕竟梅花已经开得这么盛了。

今年的赏梅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是我不会再去了。

从小到大也好,重生过那么多次也罢,这还是我第一次不去这个宴会。

以后也不会去了。

我再也不是湘王妃了。

往后,我只是裴向晚,我只是我自己,仅此而已。

距离上次的宫变,似乎已有半年的时间了。

大抵是我福大命大吧,这次竟然没有死,也没有再重生。

所有的一切都与之前不一样了。

苏家还在,裴家还在,大宁也还在,这一世,我所在乎的人全都相安无事。

这一切,还要多谢淳皇贵妃的暗中相助。

林柚,我不禁又想起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了。

一阵冷风吹过,空中又飘起了雪花。

我抬起手轻轻接住一片,还未来得及感受那冰凉的触感,它便直接消融殆尽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就连这落雪,也是这般。

忽然,身上有一股暖意传来,我猛然回过神来。

扭头望去,是一件斗篷,还有萧怀远那温润的面庞。

我没有多惊讶,只是淡淡地开口道:

“你来了。”

“天冷,切莫着凉。” 他眉眼认真,正低头帮我系着斗篷。

“嗯。” 我轻声应了一句,顺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他说的对,确实有些冷,我倒也没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见我答应下来,他眉眼一弯,温和地笑了。

这些日子过下来,我竟心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我的阿远他回来了。

不是多谋莫测的湘王,是我的阿远,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阿远。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我立马收敛了思绪。

这一世没有发生的事情,不代表它就真的没发生过。

纵使我的家人,朋友,如今都还在,可我那些不愿回想的记忆,撕心裂肺的痛楚都是无法抹除的。

这些我都还记得,哪怕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我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平复自己的心绪,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回忆。

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再去想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都是徒增烦恼罢了。

“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他眉目温柔,语气中也满是关切。

他的声音说起话来很好听,明明如山涧的泉水般干净清冽,却又像坛老酒般惹得人沉醉。

我别开自己的目光,望向枝头纯白色的碎雪,不急不缓道:

“在想那个孩子若是还在的话,现在也该出生了吧。”

他轻蹙了下眉头,显然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我倒是很少见他做出这个反应,这半年来,他日日谦和有礼,处处纵着我。

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恼,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半年前,我九死一生。

昏睡了好些日子后,刚一睁开眼,便有人告诉我腹中的孩子没了。

那个我费劲了心思想保住的孩子,还是没了。

可能他是真的不想来这世间看一眼吧。

太医说,我这个样子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

是万幸吗?大抵是吧,至少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陛下与淳皇贵妃都劝过我,说我要学会放下,要懂得至刚易折的道理。

好像得过且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现在的日子,也算得上是偏安一隅了吧。

说来还要多谢陛下,也多亏了太后的懿旨,我们如今才得以过这般安稳的日子。

我离开皇宫前,陛下曾单独来见过我。

他问我可愿离开京城,去过另一种生活,可事已至此,又哪里还由得我愿不愿意?

淳皇贵妃说,既是大难不死,就必是天意。

既然天意如此,我倒也想试着放下过去,重新活一次。

这一次,只是为了我自己。

反正留在京城是死,离开京城也是生死未知,我索性淡然一笑,全凭陛下安排。

陛下只是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临走时我再次叫住了他。

还未开口,陛下便洞察了我的心思。

他说他会谨遵太后懿旨,放萧怀远一条活路。

我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说来我对萧怀远的感情,还是复杂的,有爱,也有恨,有痛苦,也有习惯……

其实复杂到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到底是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还是习惯多一点。

陛下还告诉我,阿远即便是身在诏狱中,可见到陛下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关心我。

我家人皆死于西夏之手,而我死于李倾辞之手。

萧怀远是执念太深,可他纵是有错,却又好像从未负过我,或是背叛过我。

陛下似是看得出我的心事,只是告诉我:

“你无需纠结什么,跟随你心便好。”

在这半年内,我已经将这句话重复了无数遍,我尝试去勇于直面我内心的情感,一次又一次。

陛下还托我给萧怀远带了句话:

“无论怎样,他都是朕的弟弟,是朕唯一的亲人。”

再后来,我喝了碗淳皇贵妃端来的汤药,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便已经在离开京城的马车上了。

车内与我同行的,还有萧怀远。

折腾了那么多,到头来,结局居然是我们两人相依为命。

“外面风大,快些回屋去吧。”

他那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堪堪回过神来。

意料之内,他在转移话题,想对从前的那些事情避而不谈。

“好。” 我轻轻应了下来。

学会放下,岂止是萧怀远应该明白的道理,更应该是我的。

至刚易折,我早该明白的。

他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你不回去吗?” 见他没有要一同回去的意思,我开口问道。

“我想折枝梅花回去。” 他柔和地笑着。

我回眸望了望身后嫣红的花枝,美得让人有些窒息。

折些回去也挺好,可以用来装点屋子。

我轻提裙摆,准备往屋内走去,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

“萧怀远,我想喝酒。”

这么冷的天,喝酒作诗,既暖身子又养性子,倒是一桩美事。

他微怔了一下,问道:

“怎的突然要喝酒了?”

我没有打算解释,只是望着他的眉眼,重复了一遍道:

“我想喝酒。”

他眸中的担忧一闪而过,终是做出了让步,应道:

“好,你等我一会。”

“嗯。” 我点了点头,转身往屋内走去。

进了屋子,隔着漫天的飘雪,我转身望向那一袭浅色的衣衫。

翩谦朗月般的人儿正立于花海中,从容优雅地攀折着花枝。

似谪仙般不染尘埃,却又皎皎若华,灿如朗月。

我索性倚在门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

岁月静好,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只是往日静好不曾惜,繁华落却尽是悔。

不知道他如今这般的温和,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悔多一点呢?

是在弥补,又或是真心如此?

我不知道,也想不清楚,什么都活明白未免有些太累了,我索性就装起了糊涂。

陛下将我们降为庶人,也保了我们后半生无虞。

这处宅子坐落于偏僻冷寂的街角,足够大,也足够宽敞。

我们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也不喜与旁人往来。

偌大的宅子里,除了我们俩,也就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我的贴身丫鬟,一个是萧怀远的心腹暗卫。

说是叫他们做些杂活,但大多数的事情都是萧怀远亲自来,哪怕是一些粗活累活。

至于护院,还有保护我的活,他也要亲自来。

他说是想过寻常百姓的日子,我倒也没有反对。

但他真做起事来,倒愣是一点王爷架子都瞧不出来。

不过这倒是叫那两个人天天闲的发慌,成日里聚在一起拌嘴,见不着人影。

好在府里也是养得起两个闲人,索性也就随他们去了。

既然是要过寻常百姓的日子,我便也学了许多之前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倒也算是有趣。

闲暇时,我们偶尔还会去打猎,逛集市,游山玩水。

有萧怀远在,似乎到哪里都很有安全感,我便只管赏景,从不会怕出意外什么的。

我偷偷给家里传过一封书信,叫他们放心,我过的很好。

也很庆幸,苏暮他终于放下了执念。

至此,我便也算是真的了无牵挂了。

“怎么还不进去,不冷吗?”

他将手中的花枝递给我,先替我解了斗篷,抖了抖上面的碎雪,又去解自己的斗篷。

“冷啊。” 我接过花枝,淡淡地应道。

他关了门,又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然后倒了杯热茶递给我。

“先暖暖身子,我去取酒。”

“嗯。”

这半年来,我们的相处方式一直都是这样,既客气有礼,又谦和忍让。

大抵是,我们都明白了些什么道理吧。

窗外的雪越飘越大,我们在屋内相对而坐,饮酒吟诗。

酒过三巡后,两人便都染了些醉意。

“萧怀远,你有悔吗?” 我的脑袋越来越重,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他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认真道:

“有悔。”

“有什么悔……” 我轻晃了一下脑袋,试图去看清那些重影。

“悔我执念太深,没能保护好你。”

“……”

我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直接趴到了桌子上,醉了过去。

屋外,漫天飞雪。

屋内,暖意融融。

他微蹙眉头,伸出手轻抚她的鬓发,满目疼惜道:

“吾妻向晚,吾心悦之,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