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后地宫,气势远比史书上记载的宏伟,光是站在地宫紧闭的大门前,看着上头精致的雕刻工艺,都能感受到这位传闻中的元后有多受尊重。
浑身湿漉漉的方多病举起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一旁的墓志铭,“没想到元后还是位奇女子,十六岁女扮男装入军营,四年的光景收复了衢州、徽州、甘州三大失地,为我们大雍奠定百年的基业。”
墓志铭上的内容和史书记载的相差无几,方多病看得津津有味,当目光落到另一行文字时,微微吃惊:“同命痋?”
白夭夭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奇道:“什么同命痋?”
“师娘,你看。”
方多病用衣袖擦了擦碑文上的浮尘,让文字更加清晰,“上面写着衢州洪灾过后,瘟疫四起,染疾者高达数万,是以家家户户挂白帆,哀鸿遍野。元后心慈,亦当感同身受,费尽心思拯救衢州无辜之百姓,后发现忘川花与百毒不侵之体鲜血入药,可使瘟疫消退。”
白夭夭惊诧不已,凑过去飞快地浏览碑文,“元后以血入药,衢州百姓得救。然,此法凶险异常,元后至此身体亏损,日渐病弱消瘦。熙高祖寻得同命痋,将二人性命相连,共享寿元,元后得以康健。”
“你说这世上当真有这么神奇的痋术,可以与他人共享寿元?如果真的有,能不能用这个法子来让病恹恹的死莲花长命百岁呢?”
说着,方多病嘿地一笑,拍拍胸口慷慨道:“本少爷大度点,把寿元借他又如何?”
方多病兀自絮絮叨叨,全然没有注意到白夭夭呆滞住的神色。
“原来如此……”白夭夭恍然大悟,神情无比哀戚。
方多病被她突然的一句话弄得云山雾罩,下意识接了句,“什么原来如此?”
“十六年前,连州洪水引发了百年不遇的瘟疫,我爹娘为了拯救黎民百姓,从而选择忍痛牺牲了我。”白夭夭讲述惊心动魄的过往之时显得格外平静,仿佛在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方多病听后却整个人愣住,以一种同情而怜悯的目光看向年岁不过二十五的师娘。
十六年前,她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姑娘,本该无忧无虑地长大,享受着肆意快乐的童年,却不得不肩负着救人于危难的重任。
“师娘……”
“我没猜错的话……”白夭夭说着,从发髻抽出雕刻精致的桃木簪子,缓缓走到石门的另一侧,“在我昏迷不醒的一个月里,是相夷用同命痋救了我,以至于让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刹那间,脑海中有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浮现,那是十六年前曾缺失、怎么也找不回来的回忆。
犹记得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闯入视线,清俊而英气逼人的眉目浮现出温和的浅笑。
少年俯身,含着笑意与她对望,“她看起来好弱,随时都会死掉的样子。”
她痛得要死,连呼吸都这般困难,偏生在朦胧而梦幻的逆光中将他的容颜印刻在心底。
相夷……
是被她遗忘了很多年的少年侠客李相夷。
“同命痋当真能救她?”少年将手搭在她的额头,冰冷触感一下子将难耐的灼热驱散,让她在痛苦中得到了极大的宽慰。
“能救,你也可以选择不救。”年轻的父亲不徐不疾地走进来,与少年并肩而立,气质一贯的儒雅随和。
“这可是你的女儿,师叔。若我说不救,你岂不是要没了一个小心肝?”少年夸张地哇了声,如此洒脱随性倒是与武林中人对他清冷孤傲的印象并不匹配。
父亲难得陷入了沉默,默默地坐到床边,看着她的病容痛心不已,“我不是位好父亲。”
少年叹了口气,见不得这样充满了悲情的画面,“勇敢的姑娘可是救了整个连州,怎么可以让她死掉呢?师叔当真是狠心极了。”
他朗朗一笑,又对着病榻上微微睁开眼睛的她,柔声道:“别担心,你那无良爹不救,我这个大师弟救你。小师姐可要健健康康的长大,届时来云隐山寻我,我带你去玩好玩的,吃好吃的。”
谁说李相夷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他明明比方多病聒噪,比任若风话痨,还臭屁得很!
她看着他,艰难地伸出手指扯住他的衣袂,一字一句道:“想……活……很、很久……很……久……”
是了,很久以前她是非常渴望能活得足够长,去看遍世间繁华,赏遍天下美景。
少年怔住,眸色柔和下来,“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已然记得不太清,只记得记忆里的自己呼吸越发浊重,整个人烧得通红,病得奄奄一息。少年心甘情愿与他种下同命痋,自此他们性命相连了很多年。
这只痋虫,不仅治好了她的病,还在多年以后的东海大战中护住了他的心脉,让他没有死在笛飞声的“悲风伤白杨”之下。
他们自始至终都是性命相连的……
从久远的记忆里抽身,白夭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有眼光在眼底闪烁着。
原来,这个笨蛋救了自己两次。他们还有着这样深的缘分,深到回想起往后将近十年的空白,皆是遗憾。
白夭夭深深吸了口气,隐去内心深处复杂的思绪,朝着大门旁边走去。在门的边缘上的凤凰雕饰凤眼中找到孔洞,将木簪插进去。
方多病见此连忙跟过去,只觉得惊奇,“这不是死莲花给你雕刻的木簪吗?居然是把钥匙。”
想来也是,死莲花除了嘴上没句真话,办事能力却是一顶一的,他砍檀木给师娘做发簪绝非无缘无故。
白夭夭嗯了声,缓缓扭动木簪,“我想十六年前相夷曾来过此地,也摘过里面的忘川花救人。至于怎么进来的,我还真不知道……”
彼时,“咔哒”一声轻响,机关轰隆隆地转动,沉重而华丽的石门缓缓打开。
方多病啧啧称奇,“元后地宫都能来去自如,当年的死莲花到底有多狂妄啊?”
“武功高强就是他狂妄的资本嘛,如此年少轻狂,招摇过市也是烦人得很。”白夭夭摇摇头,率先一步走进了地宫。
她的手微微发抖。
如果李莲花知道里面有忘川花,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严述也知道,甚至在里面挖好了坑等着她?
白夭夭不敢深想,但为了李莲花和林家庄百姓,明知道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万丈深渊,也得闯了去!
户外,天色大亮。只见枣红色的骏马飞驰而过,直奔镜湖。
马背上的紫灰色衣袍青年神色焦灼,不停地催马疾行。
夭夭,千万别进去!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