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城,多少烟雨一如梦中。
演出团里进进出出的人慌作一团,钱老先生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前来围观的看客们越来越多。
仿佛眼下敢来南城的人都在这里了。
老先生突然自杀,毫无预兆,让人倍感意外,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修心和许思衣站在碎石路旁,默默看着这一幕,谁都没说话。
但见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哭有笑,还有叹息和无奈。
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上吊自杀呢?
直到,许思衣喝完手中一壶酒后,放下酒壶,声音平静道。
“修心,我们走吧。”
许修心点了点头,没说话,跟上姐姐转身离去。
他看的出来,许思衣低下头的样子,显然情绪没有刚才高涨了。
但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许思衣却并没有上去追问到底。
似乎她会为这种事难过,却也知晓世间事大抵如此,并非一人之力或不情愿就可以改变。
“钱老先生以前送过糖人给我们,十多年前的事情,估计他现在也不记得了,那是娘亲带你和我第一次来看皮影戏的时候。”
当走出这条老街坊时,许思衣停下来忽然道:“现在想想,总觉得他那时候和母亲似乎认识。”
听到这话,许修心有些诧异。
“老先生没有儿女,估计死后,会被演出团的人葬在公坟那边,有机会,我们去给老先生上柱香吧,算是谢过他当年送糖人的一番好心。”
“好,等下次出来吧。”
许修心回头看去,实在没想到出来看一场皮影戏,会遇到这种情况。
当一种新的科学技术开始入侵古老文明时,很多事物自然面临土崩瓦解的情境。
人们所掌握的生活方式便首当其冲。
这件事让许修心开始忍不住去想,他在地球上21世纪的生活中,已经习以为常去电影院看电影这件事。
然而,或许在很多年以前,电影这种东西出现的时候,也曾有人像钱老先生一样,由于技术而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手艺。
老先生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
无法扞卫伴随一生的事物,那干脆结束掉生命,反倒来的更痛快。
姐弟两个人站在街头沉默着。
许修心正在神游,忽然一旁的许思衣低声道:“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什么?”
“从买酒的时候开始,你说话就一直很正常,我故意装作没看见,也没提醒你,修心,你其实根本没疯,都是装的,对不对?”
“...”
这一刻,许修心怔怔望着面前的姐姐说不出话来。
半天后,他扶着额头,无奈叹出口气,权当默认了。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毕竟不可能一直演下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一叹气,面前许思衣却立刻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原来真的呀?我刚才是诈你的,我还以为你是一会正常一会发疯,原来真是装的!”
“...”
许修心嘴角狠狠抽搐一下。
但下一秒,他就看到许思衣的眼眶发红,声音哽咽起来。
“太好了...都是装的,我就知道我弟弟不可能变成疯子的!”
看到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样子,许修心犹豫道。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装疯?”
“那不重要,对我来说,你只要没疯就足够了。”
听到这话,许修心蓦然如同触电,心头一阵暖流涌过。
仿佛未穿越之前作为一个孤儿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
原来...被人关心是这种感觉。
可转念想想,她关心的人,究竟是我,还是许修心本人呢?
许修心笑了笑道:“你知道就行,但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
“好,除了我,还有人知道吗?”
“许凉枝知道。”
许修心随口呼应。
说完,他发现许思衣用一种相当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怎么直呼咱爹的名字...”
许修心闻言微微一怔,摆手道:“最近看他不顺眼,就想这么叫。”
“...”
为了不再继续纠缠下去,他急忙岔开话题:“你知道城南有一条白果巷吗?”
“白果巷...”
许思衣想了想:“哦我知道你说的是哪里了。”
“你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还在南边,咱们现在走过去要十多分钟,那是一条窄胡同,对面有一家裁缝店。”
“你记得倒挺清楚。”
“当然,那地方有一条专门的酒坊街。”
“...”
这就是来自酒蒙子可怕的记忆力吗?
许思衣眨巴着眼睛,好奇道:“你打算去那里?做什么?”
“嗯,随便转转,要不你带我过去?”
许修心道:“到那我给你买酒喝。”
听到这话,许思衣笑了笑,摆手道:“还是算啦。”
“怎么了?”
“你有钱吗?”
“...”
许修心当场石化。
好问题!
他确实没钱。
一分钱都没有。
来到这里这么久,几乎差点忘记自己还需要花钱这件事了。
一时间尴尬的挠了挠头。
“要不先欠着吧,下次我买给你。”
许思衣闻言狐疑的皱起眉头,似乎因为平常答应自己的事情太多,而做的太少,以至于犹豫起来。
但最后还是叹出口气。
“也可以,刚好我也去那边打点酒喝。”
“...主要是你想买酒喝吧。”
姐弟两个人朝更南边的方向走去。
....
....
此刻。
身后老街坊的另一端。
一辆黄包车停在街前。
“这位先生,老街坊到啦!”
跑了半天路程,额头上全是汗珠的车夫停下,一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一边看向坐在车上穿着一身朴素长褂的年轻公子哥。
这位公子哥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的模样,头发挽起来,皮肤偏白,身形微瘦,眼眶却很黑,仿佛常年睡不好觉一样。
身上的衣服单论布料来说,算得起是上乘。
如果没有那几个显眼的补丁就更好了...
车停之后,年轻公子哥从车上跳起来,看了看四周,抬脚直接往前走。
身后顿时传来车夫的急呼。
“先生,您还没给钱呢!”
听到这话,公子哥停下来,回头皱起眉头,模样像是在沉思什么,一副深沉的模样。
车夫看到他这样子,不明觉厉,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半天后,就听他开口道:“我没钱。”
车夫懵了:“没钱?!没钱你坐什么车啊!”
“是你问我去哪,说要拉我一程,也没提要钱,我才上来的。”
他语气相当平静。
车夫的嘴角顿时抽搐几下,火气瞬间上来了:“别耍滑,到底给不给钱?”
“真没钱。”
“好小子,我看你是纯粹找打!”
常年拉车的车夫脾气都不好。
毕竟就为了这点钱生活。
碰上这种人,白跑一趟不说,又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愤怒之下,直接开始动手。
冲过去,挥手就是一拳。
可刚举起来,年轻公子哥忽然伸手制止道:“等等,先别打!”
“怎么?又有钱了?”
“不是...你打右脸吧,左脸前两天刚被人打过。”
年轻公子哥一脸肃穆的把脸转过来,淡然道:“我是算命的行当,讲究一个阴阳协调。”
“你他娘的...!”
车夫本来只打算出三分力意思一下算了。
但现在这一拳,足足打出了十二分力!
这一拳叫“阴影协调”!
砰一声巨响。
公子哥身子失衡,重重摔在地上。
脑袋和面颊撞到石头,划出一道醒目的血痕,鲜血流出来。
奇怪的是,被打之后,这公子哥也不生气,也不动弹,甚至不去擦脸上的血。
而是趴在地上,莫名掐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
“你又干什么?”
车夫看到他这样子愣住了。
就听公子哥面不改色,语气依旧冷静道。
“我在算你接下来有没有可能还会踢我一脚。”
“...你别算了,我会踢,而且还不止一脚。”
车夫黑着脸一个加速助跑,跳起来,扬腿就是一个飞踢。
踢完之后,又狠狠踹上几脚。
等彻底撒完气,这才拉着车骂骂咧咧的离开。
“什么破玩意!冒着危险来南城不说,还没到赚钱,他奶奶的,别人拉一趟都直接赚一个银元,我他娘连个屁都没有!”
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夫,倒在地上的公子哥爬起来,叹了口气。
拍了拍身上的土,将衣服重新整理好。
衣服一角被撕开,看来又能增添新的补丁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是天上的仙,要钱又有何用...”
说着话间,他用手一抹正在流血的伤痕。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脸上摔出来的伤疤以及破开的头颅,竟以肉眼可见速度的开始迅速生长,皮肉重新黏合在一起,恢复如初。
仿佛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
随后,年轻的公子哥仿佛想起什么,又掐指算了算。
蓦然提起神,朝前方跑去。
怀里,还揣着一封信纸,边跑边自言自语的呢喃道。
“许姑娘,你可千万别急着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