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三日后。
不巧的是,再一次的遇到了连绵的秋雨。
这一场秋雨,会将紧张的战前氛围,延后一段时间,秋高气爽之后的杀气,也会随之积累的更多。
瀚州,武王府。
秋华王妃安静的坐在庭前的葡萄树下,树上的葡萄紫红欲滴,仅仅是看一眼,就让人的嘴巴不自觉的酸甜了起来,但秋华王妃没有吃葡萄,这会儿的秋华王妃,茶饭不思,六神乏味。
元麟和秋华王妃相隔对坐,姜灵则在一旁端茶倒水。
秋华王妃以前觉得,武王府是金碧辉煌的,不输皇宫大院,现在觉得,没有元铁山在的武王府,压根儿就没有武王府的气魄。
柔声道:“你大哥去了江南,你要去西北,一个和大周的将士开战,一个和大秦的锐士开战,有些后悔嫁给你父亲了,当初我若是嫁给一个文官的话,我的儿子也不用上战场。”
儿行千里母担忧。
哪怕是去负笈远游,当母亲的人都格外的担忧。
更何况,是要去前线作战。
在秋华王妃的心里,自己的两个儿子,还都是孩子,心里对元铁山有着深深的怨念,觉得元铁山过于狠心了。
也不知道是谁给元铁山出的这个馊主意。
秋华王妃很聪慧,不认为这个馊主意是陈煜出的,可能就是元铁山自己的馊主意。
元麟淡然笑道:“母妃不用过于忧伤,我去西北,还有姚谦峰和徐病两位叔叔照顾我,名义上还是一个少帅,许多苦活儿累活儿,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来。”
“上阵杀敌一事,我手中子午也颇为锋利。”
“再者,账面上的实力,我也不输大秦铁骑啊。”
秋华王妃没好气的说道:“你不是青儿,青儿从小都在学习文韬武略,他精通军阵一事,而你从小修行剑道,对于庙堂上的事情,一向不知,沙场上的撄锋,也是一塌糊涂。”
“纵然去过北斗山脉降妖除魔,可那,也是在多方照顾的情况下。”
“也没有遇到太厉害的对手,可那大秦铁骑,不是闹着玩的。”
元麟淡淡然道:“母亲可不要折煞了自家的威风,瀚州之地,是我们的老家,仍有百万大军在这里,我走了之后,军中大小事宜,几乎都落在了牛角尖里。”
“母亲可能也需要『操』持一部分的军政大事。”
“父王在这里留了一部分人,暂时无忧,就是不知道舅舅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
说起舅舅,秋华王妃得神『色』有些恍惚,细算起来,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见过自己的皇兄了。
分开的也算是体面,没有撕破脸,自然而然的分道扬镳了。
秋华王妃笃定的说道:“你放心,不管出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会保证,瀚州之地,稳如泰山。”
“你和你哥哥,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才行。”
“在我没有死去之前,你绝对不能死去。”
元麟深深的点了点头,安慰道:“放心,三弟有一位江湖高于庙堂的师傅,我也有啊。”
秋华王妃对元正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当知晓元正在外面自立门户,已经成为一方诸侯,秋华王妃的心里其实还真的不怨恨元正,甚至有些欣赏元正。
元家和大魏的君主,走到对立面,从元麟返回皇城之后就开始了。
也是从上一次元铁山入皇城之后生根发芽的。
绝非因为元正的所作所为,才导致了今时今日的局面。
这点大体,秋华王妃还是心中有数的。
刘瑾荣整理好了行囊,元麟起身微鞠一躬道:“母妃,我就先走了,如果有空的话,我会回来的,武王府的大小事宜,就交代给你和姜灵了。”
秋华王妃默默地点了点头,元麟背负行囊,骑着万里烟云照,御空而行,往西北而去。
待得元麟走后,秋华王妃的泪水才夺眶而出。
姜灵既是搀扶住了秋华王妃,柔声道:“母妃不必担忧,他的师父,大概也会在暗中保护他的。”
秋华王妃靠在了姜灵的肩膀上。
还好,在想要依靠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肩膀,这个肩膀,也是自己人。
……
……
大魏皇城,御书房内。
皇帝陛下身着一袭素衣,正在批阅奏折,整个人没有想象之中的萎靡不振,甚至有些神清气爽。
西北的战局如何,这位皇帝陛下似乎不是那么的上心。
庙堂的大小政务,一切如常 ,没有丝毫的紊『乱』。
温若松来了,显得有些老态,战时期间,尽管文官没有多大的作用,可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落在了文官的肩膀上,还是太平盛世的时候当官比较轻松,大争之世当丞相,着实是有些累人。
再加上温若松年事已高,常年『操』劳政务,身子骨虽然还算是硬气,可以目前的忙碌程度来看,尽管有着元铁山传授给他的先天罡气,温若松还是难以打持久战,顶多再有十年八年的功夫,也就油尽灯枯了。
可明白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大争之世,没有几十年,是不会结束的。
皇帝陛下赐座于温若松,更是娴熟的给温若松倒了一杯茶。
这些年来,皇帝陛下经常给温若松倒茶,尽管两人的政见不合,可皇帝陛下的心里也很清楚,若无温若松的话,大魏的家底儿,还真的经受不起这一次的大争之世。
作为一个丞相而言,温若松比大魏历朝历代的丞相还要称职,单论功绩而言,称得上是文官之首。
温若松咳嗽了一声,入秋之后,略有些着凉,虽然已经喝了『药』,可这些年来,温若松经常喝『药』,显得不是那么的接受『药』效。
皇帝陛下柔和说道:“偶感风寒,的确让人恼火,我会派出一位御医,亲自到你的丞相府,给你看病把脉,如果看不好你的病,我就杀了那个御医。”
温若松抿嘴笑道:“陛下这话就有些严重了,我不过是偶感风寒而已,陛下就要杀了一位御医,我自己偶感风寒是我运气不好,再害死另外一个人,我的
良心也会过意不去的。”
皇帝陛下哈哈笑道:“还是爱卿最是暖人心啊。”
“西北一战,我的侄子元麟去了战场,庞宗暂时也不敢对徐病,姚谦峰胡作非为,外加赫连家族的百万雄师,击退大秦铁骑,也绝非难事。”
击退容易,彻底击败,那就有些难了,比如说,拿回大漠,更是难上加难。
战争就是这样的索然无味,很难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今天你占据了我的地盘,明天我又夺回了我的地盘,周而复始,反复无常,没完没了。
温若松道:“元麟殿下,虽然没有入朝为官,领兵作战,也是半把手,不过他去了,的确会壮哉徐病和姚谦峰的士气,好歹也是武王的亲骨肉,也是陛下您的侄子。”
“至于能不能击退大秦铁骑,明年开春以后,才能知晓。”
大漠一旦到了冬季,缺乏粮草,缺乏军需物资,天寒地冻。
以前大漠里的部落到了冬季,都会提前进入邻近的州郡里,或是强取豪夺,或是购买过冬的物资。
只要西北之地不会失去,一个冬季,就可以让大秦铁骑知道一下凛冬的威能是何等的磅礴。
皇帝陛下忽然间问道:“爱卿之见,咱们的武王,什么时候才能够收拾掉大秦的三位亲王,这一场战役拖延的时间有点长了,朕心中,颇为不悦。”
“这个秋季,要是我的妹夫还是拿不下那三位大秦亲王,朕,可能真的要御驾亲征了。”
温若松心里咯噔了一下。
账面上的实力,元铁山和大秦的三位亲王是五五开的,无论是兵种优势,还是军备优势,亦或是地理优势。
大致都一样,谁都知晓,元铁山短时间里面不可能拿下大秦的三位亲王。
如今只是拿回了永昌平原,可是青州之地,和大秦精锐铁骑正面战上一场,怎么看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温若松的心里很清楚,元铁山和陈煜在一起,几乎就是战无不胜的组合。
拿回青州,霸州,绝非难事。
想了想说道:“我又不懂沙场征战,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陛下,大概,武王殿下也有武王殿下的考虑在里面吧,真的拿下了青州和霸州之地,不可避免的就要和自己的小儿子沙场相见了。”
“到时候打不赢的话,别人会笑话,打赢了的话,元铁山的心里也会难受的。”
齐冠洲投降一事,皇帝陛下的心里早有准备,可慢慢的发现,事情超乎了自己的预料。
尤其是这一段日子,齐冠洲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皇帝陛下微笑道:“朕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谁让我那个和我不熟悉的侄子,与朕走到了对立面,也和他的父王走到了对立面。”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介意给元正封一个将军当当。”
“让他去和大秦铁骑正面撄锋,或是与大周的先锋军作战,与自己的兄长元青一同出现在战场上,可没办法啊,元正非要走一方诸侯的路子。”
一方诸侯只是一方诸侯而已,哪里有什么资格,能和皇帝陛下叫板。
温若松应道:“我听闻,旧南越一战,是出现了天境强者,才让咱们的齐冠洲将军被迫投降的。”
要说这世上唯一能够让皇帝陛下头疼不已的存在,那就是天境高手了。
四国的皇帝陛下都是如此。
一旦成为天境高手,就不受世俗法则的制约了,更不受朝廷律法的约束。
也没有人敢管天境高手,万一天境高手生气了,大闹皇城,一招一式,都可以摧毁城邦,打起来的话,就算是有百万大军,也没办法。
别的不说,首先抓不住人在哪里。
陛下当初被独孤信给江湖高于庙堂了一把,他心里其实也不生气。
世俗的事情,他说了算,世俗之外的事情,是天境高手说了算。
可皇帝陛下怎么也没有想到,元正的麾下竟然出现了天境高手,以陛下对独孤信的了解,独孤信也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外孙,就去沙场上杀敌的。
也幸亏元正的麾下还有着天境高手,要是没有天境高手,他这个一方诸侯的名号,就更加的虚浮了。
皇帝陛下轻声道:“我那个好侄子,运气好啊,能有天境高手鞍前马后,也不知道是耍了什么把戏,造成如此局面,话说,冀州之地的庞海前几日给我书信一封,还有点不敢和元正正面一战,担忧天境高手出没。”
“令我哭笑不得啊。”
的确是哭笑不得,因为皇帝陛下也拿天境高手没有办法。
古往今来,有几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当朝国君和天境高手死磕到底。
导致自己的都城,屡次被破开城门,金銮殿上,数次天摇地动,御林军死伤成片。
结果也是两败俱伤,细算起来,还是皇帝陛下伤的更多的一点,毕竟皇帝陛下『操』心的事情多,而天境高手,完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能有办法?
温若松古怪笑道:“难不成元正还真的打算和庞海将军的五十万大军,恶战一场?”
“据我所知,元正身边没有天境高手,都在江南之地,算起来,还是旧南越加上青山郡的版图比较大,至于其余的地方,还需要元正自己慢慢的琢磨才行。”
有天境高手出招,自然可以获得快速的胜利。
但元正也不是秦广鲁那样的当世名将。
秦广鲁获得了快速的胜利,人家有办法快速的消化掉,这一点上,元正就远远不如秦广鲁了。
皇帝陛下忽然间笑道:“你还别说,那个侄儿的阵容也不容小觑啊。”
“天境高手姑且不说,西蜀双壁,林广,这都是当世名将,一个庶子自立门户之后,身边有三个当世名将,成就不低了,足以载入史册了。”
“他要拿下冀州之地,就随他去,拿下雄州之地,也随他去,要是拿下冀州和雄州之后,吃饱了舍不得放下碗筷,我就只能让他们父子相残了。”
这话说出来,温若松算是明白了。
好奇问道:“陛下的意思是,让元正成了气候,再去和大秦铁骑或是大
周精锐鏖战,尽量造成多方自相残杀的局面。”
“等恶化到了一定程度以后,陛下才会号令王者之师,出来收拾残局。”
气运一事,向来模糊不定。
陛下是一个相信气运的人,也从钦天监那里得知,元正身上的气运非同小可,能在大秦龙脉之地建立云端上城,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别的不说,元正算是和大秦走到了对立面,双方,必有一战。
这还不算灵州和苍云城的事情,在人家的龙脉之地里胡作非为,还得了,大秦皇族,绝对不会任由元正如此野蛮的生长。
只不过是现在腾不出手来收拾元正,等腾出手的时候,局面就更加的有意思了。
身为皇帝,他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局势水深火热。
越是这样的情况,就越是要保持冷静,大争之世,可不是自己摆皇帝架子的时候,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来的麻烦就更加多了。
皇帝嘛,也不是至高无上的,无论多么高贵的身份,也总还是有那么一个冥冥之中的对头,制衡着他。
陛下也只能尽可能的,将主导权汇聚在自己手中。
太平盛世,龙颜大怒,也许会流血漂杵,大争之世,龙颜大怒,倒是巴不得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群龙之首,最忌讳的就是意气用事了,这一点,是多数读书人不会理解的。
皇帝陛下微笑道:“懂朕的人,还是爱卿啊。”
温若松笑而不语。
离开御书房之后,温若松便车马返回自己的丞相府。
车里还有一个人,是温严。
见到父亲的脸『色』不是多么的好看,温严小心翼翼地问道:“莫非陛下刁难父亲大人了?”
温若松摩挲了一番手腕,柔声道:“刁难倒是没有,陛下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的君主,算得上是一个睿智的君主,始终都没有『乱』了自己的分寸。”
“尽管有那么点小脾气,也都克制的很好。”
“遇到这样的君主,算是我的运气,也算是我的不幸。”
温严疑『惑』道:“那为何父亲的脸『色』如此难看。”
温若松语重心长的说道:“刁难我的虽然不是陛下,可却是当下的局势,你父亲我,也没有几年好活了,在文案上油尽灯枯,也是必然之势,不清楚下一任丞相,究竟是谢华的父亲,还是诸葛韶荣的父亲。”
“我虽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上下,却不曾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年轻的时候有一腔正气,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这件事有点傻,我若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兴许现在还有更多的选择呢。”
温严一阵沉默,给自己的父亲大人微微按摩捶肩,手法不算娴熟,可力道控制的刚刚好。
温严还没有成家,也不知道温若松有生之年,能不能抱上孙子。
不过想起来,元铁山没有抱上孙子,柳苍岳没有抱上孙子,庞宗也没有抱上孙子,温若松又何必着急呢。
温若松的眼角略有些泪痕,悲伤的情绪,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也没有上好的茶,真的悲伤的时候,其实喝酒于事无补,喝茶,也是如此。
沉思良久之后,温若松忽然间说道:“等车到了丞相府的时候,你也可以离开了,去西南,去云端上城,和你的那个结拜兄弟汇合。”
“以后有机会回来的话,那就回来,没有机会回来,那就不要回来。”
温严如遭雷击,不可思议的看着父亲大人,沉声问道:“父亲,这是为何?”
“孩儿不懂,还请父亲明示。”
温若松转过头,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祥和说道:“你不懂,也很正常,将来你也会明白的,反正当初结拜的时候,也将元正拜了进去。”
“你是不是还记恨着,你的那个兄弟,将你扔进粪坑里的事情?”
温严沉声道:“没有,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温若松道:“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丞相府了,下车之后,就直接去皇城南门的驿站,我给你备下了一批快马。”
“记住,要马不停蹄的前往云端上城,去和元正汇聚。”
“无论你后面有多少追兵,也不要害怕。”
“也许有,也许没有追兵,也不要担忧父亲在皇城里的处境,我这把老骨头,对于大魏的君王社稷,暂时还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你也无需担忧。”
“如今你的兄弟,中流砥柱不足,你去了,就做那中流砥柱之首,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温严哽咽不已,心中意难平,秋后,是分别的季节,是战士远行的季节,当初在书里读到这些内容的时候,温严的心里没有多大的感触。
现在,真的是感同身受了。
温严道:“难道就没有另外的万全之策了吗?”
温若松淡然道:“没有,这世上,自己可以控制住的事情,可以称之为万全之策,自己控制不住的事情,那就不是万全之策。”
“元铁山有很多无法控制的事情。”
“柳苍岳也有很多无法控制的事情。”
“我,也是如此,陛下,自然也是。”
“冥冥之中或有天意,或许没有。”
“你长大了,也该远游了,这就是人生。”
不想多数官宦子弟,温严不是那么一个爱慕虚荣,贪恋权势,胡作非为的一个人。
虽然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公子脾气,可总体而言,颇识大体,为人也勉强称得上沉稳厚重,能堪大任。
只是这入秋之后的分别,令温严措手不及,也不曾想到,会是如此的突然。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下车之后,温若松拍了拍温严的肩膀,让他以后不要板着一张脸,好好对待自己。
入了丞相府以后,管家问:“公子怎么没有一同回来?”
温若松应道:“我忽然想吃南门的饺子了,只能让他跑跑路了,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过了一辈子,温严也没有回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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