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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子,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逼出逆鳞之后,乔松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咳咳,乔松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这把剑吗?你要的话就拿去好了……咳咳!”

也许是四周气温下降的缘故,韩非感到肺部一阵不适。

“铜盒,玉佩。”

乔松没有与韩非打哑谜的兴趣,

“我对九公子的印象很好,如果可以,我不想对九公子用一些不太雅观的手段。”

“对失去战意的女子动手,并没有多雅观。”

“紫女姑娘并无大碍,泡个热水澡就好了,兰花酿的味道很好,我拦下她只是为了不将事情牵扯到收拾起来太麻烦的程度,并没有要害她的想法。”

乔松看了眼紫女,如实说道,随后又劝:

“九公子应当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守不住这件东西的。”

无法分辨乔松此时所说是真是假,韩非也只能当真的来听,心里还是放松了些许,然而随之涌起的便是悲愤。

他守不住吗?

在他看到的自己的未来里,他确实没有守住,但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份力量,有机会改变那个悲惨的韩国。

为此他提前归国,谋划司寇之位,建立流沙,他已经改变了许多。

到头来他依旧守不住吗?

“怀璧其罪,怀璧何罪?”

陡然升起的怒火充斥了韩非的胸膛:

“为何一定要贪得无厌,为何一定要掀起战火?须知虞公无厌——”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这是九公子所说的原话,一代法家大能,师从荀子,难道看不清楚吗?”

“国有国法,但世间并无人能够为天下制定律法,于是自然演变的天地之法残酷而真实:君王怀璧无罪,匹夫怀璧有罪,强者怀璧无罪,弱者怀璧有罪。”

“虞公无厌而出奔共池,究其根本不过是——虞公不够强。”

乔松看着韩非愤怒的样子,只感到悲伤,因为他知道韩非无需他解释也能看得清楚,但还是为此不断努力,寄希望于一个他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奇迹。

“法,是强者才能够制定和执行的东西,九公子身为司寇,此前破获了火雨玛瑙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韩王安,犯法了吗?”

韩非脸上的血色褪去。

韩王安犯法了吗?

若以韩非心中的法度,是的,无论是火雨玛瑙案中查出的韩王安当初继位韩王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是韩王安事后软禁韩非,无疑是以私害法。

但韩王安不会受到制裁,因为韩国的法管不到韩王,可以说韩王这么做影响不好,但没有任何人能够用韩法来审判韩王,哪怕那个人是司寇,因为韩法是韩王定的。

这是韩非一直在回避的问题,他改变了这么多,却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韩王才是韩国的最强者,他所做的一切在韩王的否定下什么都不是。

而改变这一点的方法,韩非心知肚明,但那是犯法的。

“那……道德呢?”

韩非如同呻吟般问出了这个问题。

瞧瞧,韩非这个法家大能被逼得都开始谈道德了。

“道德,是每个人约束自己的底线,但可惜的是,每个人的底线是不同的。”

乔松看着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的韩非道:

“我不否认道德的积极作用,但道德、人心这些东西,是不可捉摸且难以量化的,之前谈法我问了九公子一个问题,那么如今谈道德,我就再问一个好了——”

“马受惊而乘驰于道,难以控制速度,但可以控制方向,左侧有五人,右侧有一人,二者择一,九公子会如何选呢?”

面对第二个问题,韩非依旧难以给出回答。

人命的价值能否单纯以数字量化,从利的角度自然是舍一而取五,可从义的角度却并非如此,类比之下便是杨朱之说,岂可为救五人便舍一人?

至于开辟第三个选择这种文字游戏,或许能胡搅蛮缠一番,但难以解决这个问题背后的现实问题。

乔松也并不是要韩非的回答,继续道:

“九公子不用急着回答,不妨再想一想,如果左侧是五名目不识丁的农夫,右侧是学识渊博的青年才俊……便以张良为例吧,九公子又会如何选择?”

以对韩国的益处,张良远胜五名农夫,但还是那个问题,人命的价值是否可以量化,与人所能创造的价值一起放在秤上计较?

利与义,如何抉择?

“更进一步……若那一人变为三人,其中一人是九公子自己,又如何选择?”

如果只有韩非一人,那韩非大可舍生取义,但再加上两人,韩非能否为自身之义,连带着他人之生一起舍去?

“那先生呢?”

韩非看向乔松,

“先生会选择哪个?”

“我会选对我更在乎的那一方。”

韩非一愣,就在刚才他还以为乔松要和他讲一番大道理。

“觉得很惊讶?觉得我太自私?可自私并不是可耻的事情,自私乃是人之天性,只是要看度罢了。”

“纵然九公子有一部真正大公无私的律法,没有足够的利益保障,也不会有人愿意推行下去,哪怕是商鞅,至少也满足了秦孝公的利益。”

韩非怅然地叹了口气,确实,这就是现实。

“所以,先生才会选择秦国吗?”

“是也不是,我选择的,是这个七国天下的炎黄子孙。”

乔松从袖中取出一卷卷轴,

“也许在九公子眼中,七国的天下已经很大,可天下不只有东至大海,西至戈壁,南至雨林,北至草原这方寸之地。”

韩非有些惊愕。

乔松所说,已经是他认知中的整个天下,居然被乔松称为方寸之地?

说话间,乔松已经将卷轴放到地上缓缓铺开——

“九公子不妨试着辨认一二,韩国在这图上的哪里?”

……

一番地理知识科普,韩非心中对于世界地图的真实性和准确性依旧存疑,但至少已经认可七国四方之外仍有远大于七国的天地以及不比七国小的国家。

顺带一提,大家脚下的大地是个球这件事其实很早就已经被研究星象的先民认识到了,也就是浑天说,所以韩非对世界地图的形状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如九公子所见,炎黄后裔所居的七国之大相较于真正的天下而言不过方寸,在这种情况下,如何维护这个群体的利益,单纯的道德是没有用的。”

“现实中太多的问题先天在道德上就不得圆满,就像刚才的问题,纯以道德考虑,任何保全一方的选择都会引发为什么放弃另一方的自省,从而趋向不作为的中庸。”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在不懂变通的情况下,过于注重道德反而是拖累,尤其是在有外敌的情况下。”

乔松的手指在世界地图上比了一圈。

“天地广大,没有一个国家的权利能够做到辐射整个世界,但如今七国的天下,物华天宝,四方皆有险可守,将这片天下一统,形成一个统一的帝国,便是维护炎黄后裔这个群体最好的办法。”

“哪怕天命所致,这个帝国的存在极为短暂?”

“纵然极为短暂,亦是如此,帝国不会消失,只会融入华夏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