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被我爹管的死死的,干什么做什么吃什么学什么都是我爹说了算,就连说什么话、未来娶什么媳妇都得听他的,一点自由都没有,活脱脱跟个提线傀儡似的,只能按照别人的指令去活。”
“二十多年啊,二十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好年纪全浪费了,”萧玉书语气轻松带着些一切被撕开的无所畏惧,他娓娓道:“可那又怎样?最后我还是跑出来了,跑的远远地,再也不会回去,跟家里一刀两断,即便是一无所有身无分文,连今天晚上睡哪儿吃什么都没个着落。”
“但是我自由了啊,”萧玉书伸手在这人的肩上安慰性的再拍了拍,道:“你不知道‘自由’这个东西有多好,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吃自己想吃的东西,玩自己想玩的游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往后的一切,只要我活着,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摆脱控制,才是新生的开始。”
萧玉书一口气说完,先不管眼前人有没有听进去,自己倒是舒快了不少,
可不嘛,
方才还为了没有方向的未来迷茫无措,现在自己这么一捋,
捋顺了,思路一打开,
什么都想明白了,
就是不知道这人有没有想明白。
“嗯,”这人好像也有点感触,轻幅度的点了点头,道:“挺好。”
萧玉书试探道:“什么挺好?”
这人低声道:“自由,挺好。”
仿佛抓到了精准劝说点,萧玉书腾起希望继续循循善诱:“你知道就好,你又不是我,你现在能穿成这样想必家里人也支持你,既然支持,那你肯定自由,反正比我自由。”
“既然自由,那往后岂不是什么事情都难不了,”萧玉书劝道:“想开点,别在这儿淋雨了,淋坏了身体往后还是难受的很。”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萧玉书再次抛出援手的橄榄枝,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人应该会被劝动。
却不料对方突然道:“别管我了,我走不动了。”
“你走不动不是还有我呢?别愣着了,我扛得动。”萧玉书不假思索道。
这人却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走吧。”
“再不走,雨要下大了。”
“啧,你这人怎么固执成这样!”萧玉书实在是有些不耐烦,因为身上湿黏一片很是难受,头发还湿着,在外边经风一吹,有些头痛。
“你真不走是吧?”萧玉书道。
“不走。”这人道。
萧玉书不信这个邪,也是气上心头,伸手去拽对方,结果一个手拽不动,他这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冲动,甩手把伞丢一边地上,整个人淋着雨双手去拽,想让对方起来。
但奇怪的是,这人浑身上下沉甸甸的,就跟个石头一样,任凭萧玉书怎么拽都拽不动,
气的萧玉书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愠怒,朝他嚷道:“你走不走!”
“......”
“最后一次了,我再问你走不走!”对方不说话,萧玉书就再一字一顿认真问了一遍。
可回应他的除了身边稀拉拉的下雨声外仍是一片安静,
萧玉书受不了了,
他不明白这人到底遭受了什么,居然会固执成这样,
但此刻他也没心情去想,
外边的雨越来越大了,萧玉书也不想再管这个一心寻不痛快的人,他还得琢磨自己往后该何去何从,何苦因为这么个人耗着,
所以最后他还是走了,没再管长椅上这个古怪人的死活,
但‘萧玉书’真的没管吗?
目睹这一切的萧玉书站在场景之外,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那个自己双手插兜哼着小曲儿,迎着头上瓢泼大雨朝外面走去,
方才那把伞则放在了长椅上斜靠着,恰好将椅子上这个人挡了个严实,
‘萧玉书’走了,
但却将唯一的一把伞留给了这个人。
或许是觉得有些意外,长椅上一直低着头的人动了动身体,缓缓伸出手握住了身旁的伞柄,然后自己慢慢的撑了起来,挡住了势头越来越大的雨水。
他身上还是湿的,连头发也是,但一直低着不肯抬起来的头却逐渐抬起,
旁观的萧玉书站在长椅对面,
而冒着雨的白西服‘萧玉书’撸了把头发,迈着洒脱的步伐向萧玉书迎面走来,而他的背后,那张长椅上一袭黑袍的男人也完全抬起了头,
在‘萧玉书’毫无所觉之时,
身后怪人的真容也终于露了出来,
那是萧玉书极其熟悉的样貌,不会错的,依然就能认出来。
可就是这样一张充斥了大半记忆的脸,却让他觉出了几分惊心的陌生,
只见前方长椅上,
成年后的时望轩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玉书’的背影,双眸漆黑。
作为男主,时望轩就算淋了雨那模样也应当是耀眼夺目,可此刻旁观的萧玉书一点都没觉出什么惊艳来,反倒越看越心慌,
因为他眼前的这张脸太苍白了,白如纸张,又瘦削的很,双唇也没有多少血色,
身形摇摇欲坠,虚弱的好像连拿起手边的伞来挡雨的力气都没有,
然就是这么虚弱的一个人,他目视着行完尽己所能最大的善后、一身轻松的‘萧玉书’大步离去,苍白无色的脸渐渐浮现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那个笑容很浅淡,但并不是心情不佳的浅淡,
而是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精神舒展出来的最大笑意,
时望轩现在的样子太灰败了,宛若即将枯萎的花草,马上就要凋谢枯黄,然后烂在地里化为腐泥再无生机。
如此模样是萧玉书从未见过的,不管是哪个时望轩,他都没有见过,
这一眼,
萧玉书看见仿佛不是个生机勃勃的活人,而是仅剩一口气死死硬撑的半死人,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而此刻这个病人看着面前逐渐走远的青年身影,黯淡的眼瞳攸地浮现出一抹光亮,
仿佛是回光返照,
是眼前这个时望轩临死之前最后的念想,这个念想方才‘萧玉书’在时没有亮起,可却在‘萧玉书’走后、自己握住那把伞时陡然腾升,点亮了最后生机,
这个人,
这个在萧玉书印象里本该叱咤风云、立于巅峰的男人不知为何竟沦落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萧玉书不知道,
萧玉书只知道眼前的‘时望轩’苍白面庞上流露的神情和淡笑慈和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腥风血雨厮杀出来的强者君王,
反倒像极了一个朴素的培树人,
一个勤勤恳恳、将心血倾注于一棵树的树农。
‘时望轩’看‘萧玉书’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人,反倒像是在看一朵自己精心培育过的树,
这棵树底子不好,从小就歪了根,发芽拔高之后又被粗俗之人削去了外枝外芽,光秃秃的除了直板外尽是难看。
可培树人并不嫌弃,
他在一众茂盛浓绿的树中碰见了这棵丑陋的树,停下了脚步,并一次又一次悉心呵护,
松土正根、施肥养枝,
全心全意的努力并不是无用功,这棵树终于长成了生机勃勃该有的样子,
所以此刻的‘时望轩’看着自身困境重重之内仍愿意给旁人留伞的‘萧玉书’才会露出那种满意的眼神,
就像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想要的结果,
这棵树终于焕然一新,
甚至成了‘时望轩’都为之意外的挺立模样。
他很满意,很欣慰,很安心,
这是萧玉书最后从眼前这个‘时望轩’眼中读出来的意味,
然后,
随着‘萧玉书’的离开,整个梦境皆如玻璃一般碎裂开来,一片一片掉落,露出原本漆黑一片的真实模样,
所有的一切随之消失,场景里的人也不在,一片黑暗中只剩下了旁观完所有、备受震惊萧玉书一人。
萧玉书不明白错位的时间和两人错位的时空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更不明白为什么如同生命里三个转折点一样的记忆自己会一点印象都没有,时至此刻亲眼见了才会想起来。
事到如今,
心如乱麻的萧玉书突然意识到一个极其重要的、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细想过的问题:
那年系统138将自己擅自拉入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的缘故吗?
萧玉书所经历的一切,真的只是偶然吗?
若是在看见真相之前,
萧玉书或许还会觉得是偶然,
可是,
如今他站在虚无缥缈之地,抬头四处环顾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当周遭黑暗到了极致,脑海中有关光亮的东西就开始疯长,
从一个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光点开始,逐渐扩大,越来越亮,
朦朦胧胧的,
脑海中被尘封住的记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
萧玉书恍然记起,
过去曾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教他潜藏在心底的话要学会说出口,不要独自忍着憋着,即便是被人拒绝时也不要多少难过,
他记得那个人教自己玩方格子,告诉自己无聊的时候自己陪自己玩、自娱自乐也会开心,
他记得那个与自己充斥灰调高雅的房间里截然不同的藏蓝色刑天铠甲书包,
他记得那个除夕夜在天上飞的感觉和大年初一第一次喝到的可乐的味道,
可那时的一切不知被谁关进了匣子里,使得萧玉书怎么也记不起来,
但萧玉书好像又记得,
他记得可乐是自己这辈子喝过的、最喜欢的饮料;记得方格子游戏可以两个人玩也可以一个人玩;记得御剑在上空飞行的畅快感觉,
而萧玉书好像也记得时望轩这个人,
不然他一个自身样貌不差、父母容貌皆为人中龙凤的人干嘛上来就觉得时望轩这张脸生的好看的要命,萧玉书自己本来就是个英俊公子,风度不差;
干嘛总觉得在时望轩面前才最轻松自在无拘无束,明明薛肆跟桑禹也是最知晓自己真实脾性的人;
干嘛要一开始莫名其妙的总想多管闲事忍不住往时望轩面前凑,
折云峰上那么多弟子,跟谁交朋友不行?
玄天宗七峰弟子那么多,嫡传弟子又不是没有好相处的,他何必要总盯着时望轩一个人,即便是对方防备心很重毫不领情也要巴儿巴儿往人跟前凑。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知道时望轩是主角、而自己即将要按照原着对其施暴的愧疚吗?
曾经萧玉书以为是的,
但其实他以为错了,
不仅如此,
萧玉书过去以为的好多事情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