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萧玉书脑海里忽然就回想起之前时望轩在自己家里做出的一系列欠儿登事件,
然后他顿时觉得自己想的甚是有道理,于是乎眼神朝身旁模样矜贵的少年身上瞟了一眼,
嗯,
人不可貌相,
萧玉书心道。
或许是察觉到萧玉书的诡异眼神,时望轩悠悠朝他那里瞥了一眼,恰好捕捉到了萧玉书那一丝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包含深意的视线,
“你又自己瞎想了点什么?”他道。
萧玉书摇摇头,佯装无事道:“没什么啊。”
时望轩“哦”了一声,没说别的。
就在萧玉书以为对方没多少较真的意思正要松一口气时,却猝然听到对方道:“你比电影里的这个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什么?”萧玉书嘴里的爆米花咽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扶手上,为自己辩驳道:“你看电影就看电影,怎么还说到我头上了?”
“我都没说你花心浪荡,你反倒说起我来了。”他不满道。
时望轩轻哼了一声,道:“花心浪荡?你呢?”
“什么都不懂的童蛋子。”
“你!”萧玉书唰的一下坐直身体,都不再靠着椅背了,他大半身子都朝向时望轩,并咬牙道:“你有什么好嘚瑟的?”
“负心汉,王八蛋,混蛋。”他把电影里的原话又重复了一遍,但又遭到了时望轩毫不留情的嘲笑:“就会这么点?没了?”
“你......你不会真有啥毛病吧?就这么喜欢别人骂你?”萧玉书鄙夷道。
而时望轩却真露了几分浅笑,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以前听惯了,如今有些年听不到,还真不习惯了。”
“谁骂的你?骂的什么?”萧玉书被他这意味不明的话给吸引了注意,也就无心于电影,转而询问道。
“小畜生,小杂种,废物,有很多,我忘了。”
时望轩又说自己忘了,
忘了以前的诸多红颜知己,忘了以前自己遭受过的数不清的辱骂,
可他真的忘了吗?
若是忘了怎么还会在这种时候能随意提起呢?
那脱口而出的“小畜生”和“小杂种”,想必是听了好几十年,所以才会记忆犹新,就算记不清了也会记得这两句。
成年萧玉书也记得这两句,从时望轩年幼有记忆开始,这两个侮辱意味极大的词就一直围绕在他身边,如同噩梦一样,没法摆脱,没法反驳。
一个没有爹的孩子,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
无论受到的怎样的欺辱也是无可奈何。
“他们干嘛这么骂你,缺德吧。”少年萧玉书也为之打抱不平,道:“什么仇什么怨,要这么羞辱人。”
“不知道。”时望轩淡淡回道。
这种时候,对方越是一点也不在乎越是把话说的跟顺嘴提起的一样,萧玉书心里越有种没法形容的共愤。
萧玉书在班里也被人议论过,也被人私下里说过什么不太好的话。
但也没人恶毒成这样,张口闭口就如此侮辱。
“你别管他们,恶言说多了要烂舌头。”萧玉书宽慰道。
“嗯。”时望轩又只应了一声,不知道应的是什么。
“哎,你也别自己郁闷,我也被人说过,只不过没有你这么......那其实也都一样的,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心眼都不正。”萧玉书道。
时望轩瞧了一眼对方眼里的真诚,最终还是把那句“他们是当面说的不是背后议论”的话咽了下去,换成了另一句“他们说你什么?”
“这个啊......”萧玉书挠了挠头,别开视线低声道:“书呆子,学习学傻了。”
“他们说我是木头,什么都不懂。”
不懂课间其他同学的欢声笑语,不懂青春少男少女的感情懵懂,不懂外面一堆好玩好吃的,
除了萧玉书学的那些课本知识外,他什么都不懂,好像真是个木头一样。
“我也觉得自己跟个木头似的,”萧玉书低声道,“天生迟钝木讷,领略不了其他人的欢乐,所以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
可时望轩听完,却道:“一棵树是因为被剥削才会成为干巴巴的木头。”
“你现在是个木头,但不是生来就是。”
而木头再仔细雕一雕、养一养,仍有机会成了另一番漂亮,
只是需要有人不嫌弃它光秃秃毫无姿色的外表,肯上心专注浇灌、施肥、重新培育出分枝嫩芽,
两个条件都极其难得,几乎没有人愿意做,因为既耗时又费力,并且还跟自己没有关系。
可世上之事总有不可思议之处,
就像大过年偏偏有人要出来看电影吃烤冷面一样奇葩,
这样的木头,真有人愿意来重养。
时望轩这话说的简短,如他行事一样利索、平淡,
但正是这样平静的语气却让萧玉书听得一怔,心上微动,他抬眼,再次对上时望轩的视线,
对方的双眸依旧是那么平静深沉,浓黑淡然,可此刻的眼神却无故烫到了萧玉书的眼睛。
电影最终落幕,尾端的字幕伴随着尘埃落定的缓慢音乐不断变化着,
两人彼此的视线交汇在空中,安安静静的,却有什么越来越不一样。
萧玉书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发烫,自己是,眼前人的目光也是。
可眼睛为什么会滚烫?
那时的萧玉书不懂,
直到往后经历一切、沧海桑田似的诸多变故奇遇之后,
早已成年的萧玉书再次记起这个场景,此刻才算是明白,
眼神何故滚烫?
是互相凝视心疼的温度充斥了整个胸膛,
彼时的萧玉书心疼被人辱骂的时望轩,
书里的时望轩怜惜不能自主的萧玉书,
往后的萧玉书一生中或许会有无数个除夕夜,但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除夕夜像今夜,
让他这般难忘,
犹如枯木逢春、新芽再生,就此之后,萧玉书再也不是为了承载谁的期望而活,他要为了自己而活。
要拥抱生命的每一个瞬间,无论是喜乐还是苦痛。
“明年你还会来吗?”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把两人并肩的影子拉的很长,萧玉书呼吸着外面生冷新鲜的空气,朝身旁少年道:“明年高考完,我一定要搬出去,独自生活。”
到时候,
这人要来自己这里也就不用顾及那么多,可以随心所欲。
时望轩没回答,就像之前两人每次交谈间总是刻意避开某些问题一样,
他反而道:“我救你一命,你要怎么报答我?”
要是说报答那可就需要认真想了,所以萧玉书经过慎重考虑后,态度诚恳道:“要不等哪天你也想不开不想活了,我也去找你?”
萧玉书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明显是玩笑话,因为他并不能有这个机会找到身旁这个来如一阵风般突兀的少年。
凡人怎么报答神仙?
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可时望轩好似并没有把这个当笑话,既没有当笑话也没有应下,而是另道:“我救你一次,你要报答我,救自己千千万万次。”
少年的声音淡似流水,可却有振聋发聩之势头,
萧玉书不记得那天晚上两人是何时回去的,只记得那夜凌晨十二点过后,整片黑夜被成群结队的烟花占据,放眼皆是五彩斑斓一片,噼里啪啦的剧烈声响十分热闹,
这条路灯火通明,两人迎着上方的烟火人气,相伴一同回到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