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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着少『妇』髻的及笄小姑娘李平阳拖剑上山。

穿紫袍的柴韶微微笑着随后。

一脸宠溺并幸福着。

两人上山之后,看着局面有些讶然,本以为落凤山上应该打得火热,局势『乱』成一团,毕竟有三方势力,而且这三方各有算盘。

然而并没有。

连陈玉庭和安梨花两人也已各自退开休战。

聂政站在姬月身前,任何人想要对姬月递剑,都得先问过他的白虹之剑。

王螂和陈玉庭站在一起。

墨巨侠独自一人站在山巅正中央。

而李汝鱼则站在不远处,尚有一位佩刀持枪的少『妇』站在李汝鱼一旁。

李平阳拖着剑,柴韶负手,两人丝毫不介意山巅任何一个人都能杀了他俩,实际上也并不容易——李平阳的剑道并不低。

柴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只不过两人的兵道太过彰显,使得人们忽略了他俩的个人武力。

墨巨侠的容颜虽已垂垂老矣,但终究是少年身躯,并不算太高,李平阳几乎能和他平视,这位巾帼走到墨巨侠前面一丈处,倒也有礼。

恭谨行礼:“小女子李平阳,见过墨家圣人。”

身后的柴韶拱手为礼:“柴韶。”

墨巨侠略略吃惊,他并不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但知道这两人如今在西军之中炙手可热,尤其李平阳,其锋芒直追当年的北蛮女子将军第一人安梨花。

提起安梨花……

墨巨侠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李汝鱼一旁的那位腰间配了秀戎刀,手上提着风嘴梨花枪的少『妇』女子。

世界真小。

大凉天下的女子将军第一人李平阳出现在落凤山。

而北蛮的女子将军第一人安梨花也出现在这里。

墨巨侠自然能看出,李平阳的剑道很高,并不输李汝鱼多少,但安梨花的武道更高,高得让墨巨侠这位圣人也悚然心惊。

安梨花的武道就算是墨巨侠,也有种深不见底的高深之感。

墨巨侠回礼,道:“两位倒是让人钦佩。”

不是钦佩李平阳和柴韶的兵道以及个人武道,而是钦佩这对夫妻敢于不带一兵一卒来到落凤山——要知道来容易,离开难。

如果自己没有被李汝鱼的道理说服,坚持非攻止战,那么李平阳和柴韶的出现,无异于自己送死。

反之,李汝鱼恐怕也不会让李平阳夫妻平安离去。

虽然又姬月相助,但不要忘了,李汝鱼这个少年的背后是一位千古奇女子,就算是墨巨侠这位圣人,他也看不出这位千古奇女子在落凤山安排了什么后手。

所以,李平阳夫妻真存在着有来无回的可能。

然而他们义无反顾的来了。

李平阳呵呵笑了笑,“墨家圣人在此,我等仰慕已经,来谒见一番也是常理,至于生与死,对于我们夫妻而言,其实并无多少意义。”

墨巨侠讶然,“何解?”

柴韶一直不说话,任由娇妻主外。

李平阳依然面带微笑,柔声道:“未知才最恐怖,有些事一旦经历过,那就并不如深渊一般会吞噬人心,不巧的是,我夫妻二人早已经历过生死。”

顿了一下,看向李汝鱼,“况且,今日的落凤山,没人能杀我们夫妻。”

李汝鱼蹙眉。

并没有按剑出剑的意思,眼下的局势有些诡异,在没弄清楚状况之前,不宜出剑。

至少要弄明白,李平阳和柴韶两人的依仗是什么。

安梨花挑了挑眉,不乐意了,“虽然我敬佩娘子关外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但你说没人能杀你夫妻俩,我还真不相信。”

李平阳眉头挑了挑,很是娇俏的看向安梨花,旋即笑道:“赵飒不会让你杀我的。”

安梨花顿时泄气。

确实,从自己的身份,再到夫君和公公赵飒在大唐的身份来看,无论自己多想和李平阳一争长短,都不可能真正出手杀了他。

安梨花很有些郁闷,旋即忽然眉如弯月,一脸狡黠:“但是我可以打得你哇哇直哭。”

李平阳脸一寒,“我死给你看,到时候薛讷会怎么看你?”

安梨花又无语了。

忽然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自己在这里,任由李平阳死了话,且不说父亲赵飒今后心里会愧疚,万一将来夫君也出现在大凉,知悉自己坐视平阳昭公主死在面前,只怕也会埋怨自己。

头疼……

安梨花忽然觉得这小丫头比十万兵马还难应付。

心中也暗暗好奇一件事。

李平阳是如何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她显然知晓很多。

要知道李平阳死的时候,自己根本还没有出生,而且按照时间来算,她甚至连父亲赵飒也不应该知道才对,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和夫君。

也许,是蜀中的黑衣文人?

毕竟,要想让李平阳这样的巾帼英雄为西军效力,蜀中总得拿出一些诚意来。

何况还有柴韶。

柴韶……很难不让人认为他是柴绍。

当然,是否真是柴绍,目前不好定断,万一李平阳只是在大凉喜欢上了一个叫柴韶的中年男人呢,万一并不是柴绍呢。

一席话将安梨花将住后,李平阳略有得意,扬首哼了一声,顿时让安梨花恨得牙痒痒的。

李平阳却不管她,看着墨巨侠,脆生生问道:“敢问先生,欲要在大凉天下推行墨家非攻,当下的一个最重要手段,是否是促成天下一统?”

虽然已经被李汝鱼用数千年后的历史以及史实证明非攻没有存在的土壤,但听到李平阳如此问,墨巨侠还是认真思忖着回答:“天下一统,则禁军和西军之间必然还有惨烈大战,甚至于其后的南北之间都有惨烈大战,如此哪是非攻。”

禁军、西军;镇北军、禁军。

这两场战事下来,死伤至少要在十万人以上,远的不说,仅是昌州城一战,双方就死伤数万人,不可谓不惨烈。

李平阳哦了一声,“那如何才能非攻?”

墨巨侠隐然猜到了李平阳的意图,按说应该将她的话锋引向一旁,不过此刻墨巨侠以放弃小我甚至放弃了墨家,倒也没在勾心斗角,认真说道:“当然蜀中、临安、开封三方止战。”

保持当下的局势,彼此和平相处。

这才能天下无战。

李平阳点点头:“但是先生可曾想过一个问题,蜀中、临安、开封又怎么才能放弃之前的恩怨,选择和平相处?”

墨巨侠沉默着不语。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会告诉李平阳,自己将和墨家子弟一起,用尽一切力气游说,甚至也会出一些诡招——比如姬月之前的刺杀名将这种手段。

其实这个手段也有一定道理。

李平阳剑墨巨侠不做声,立即咄咄『逼』人的追问:“敢问先生,如墨家所想,大凉、蜀中、开封都不再有名将章兵权,那么北蛮和大理会不会犯境,到时候难道不会有惨烈战事?”

“难道不会死更多的人?”

“退一万步,大凉女帝,蜀中赵长衣,开封赵愭和王琨,被墨家说服,三方止戈罢战,又都有名将镇守,则北蛮和大理不敢犯境,但这样的局面能维持多久?”

“世上不从来不缺乏野心者。”

“一旦有人第一次越界,那么随之而起就会是战争,而且那时候的战争没有女帝一手打造的盛世作为铺垫,兵荒马『乱』之中,死的就不仅仅是士卒,会有无数黎明在战火中冻死饿死。”

李平阳说到这里,直楞楞的盯着墨巨侠:“敢问先生,此非攻意义何在?”

墨巨侠长叹了口气。

他其实有道理可言辩驳李平阳这番话,但因李汝鱼的道理在前,他觉得自己说再多,也无法驳斥李汝鱼欲的道理。

如此,还不如保持沉默。

李平阳还以为是自己说得墨家矩子垭口无言,略有得意,最后说道:“非攻不提,再说说先生的兼爱可好?”

墨巨侠点头,“你且说罢。”

李平阳深呼吸一口气,用手按在胸口心脏处:“我知道先生成圣之后,有过打算,聚拢墨家死士,杀尽大凉和蜀中名将,『逼』禁军和天策、太平停战,但是……”

李平阳一脸责问:“但是先生,难道我们这些将军,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么,难道我们这些将军,就不是先生兼爱的一分子么?”

顿了一下,“先生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墨巨侠叹气不语。

李平阳却不管他,继续自言自语,“当年天下大『乱』,我招募义军之时,让我喜欢的不是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之流,而是在户县时的一个普通男子,当然,这个男子也并不普通,实际上他是一个犯了死罪的逃犯。”

“他犯的事很大,因为他爱上了亲生妹妹,所以他就杀了妹夫和侄儿,又囚禁妹妹,欲强迫妹妹和他一起生活,然而东窗事发,他只能逃亡,最终被我的部下所擒。”

“我亲自审案,原本是要凌迟处死的。”

“但他说了一句话,让我极其感动。”

“他说:就算我是一个禽兽,难道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说完这句话,李平阳就不再说话。

墨巨侠闻言怔了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问道:“他后来怎样了?”

李平阳笑了笑:“我没有杀他,我让他戴罪立功,当然,结局并不美好,他死在了战场,死得也不轰轰烈烈,只是为了救一位袍泽,被羽箭穿心而死。”

“那一刻的他,大概不再是禽兽了,他有资格活下去吗,先生?”

墨巨侠苦笑着点头。

不仅墨巨侠,就连其他人也陷入沉思,然后接暗暗点头,人有大恶,但犯恶之后,真的只有一死?

也许如此。

但就算应该死,其实也有活下去的资格。

只不过世间还有一个东西:规矩。

规矩就是法。

所以,李平阳说的那个人,其实无论怎样,死才是唯一的正解:虽然必死,但他确实有活下去的权利,只不过世人不会接受罢了。

李平阳也知道这一点,她没有说出来的真相是,那个人并不是被羽箭穿心而死。

而是死在战后打扫时的袍泽刀下。

有人替天行道。

墨巨侠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李平阳必然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但这都不重要,因为李平阳的话确实很有道理:“所以先生,难道我们这些将军,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墨巨侠叹气,点头:“有。”

既然如此,那么所谓的为了非攻而杀名将,便不成立。

李平阳笑了。

行礼:“如此,打扰先生。”

墨巨侠回礼:“愧不敢当先生二字。”

李平阳转身,回到柴韶身旁,笑眯眯的,显出一位小娘子的娇俏任『性』,“回冬绿镇罢,晚上还是要吃麻婆豆腐——”

话没说完,忽然讶然看山下。

几乎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侧首看向落凤山下。

皆不明所以。

在墨巨侠坐山悟道之时,落凤山周围的普通百姓,就在官府里正的呼吁下,背井离乡,方圆数里之内,早已没有一个普通百姓。

然而此刻的山下,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蚁群”。

全是人!

有男子带着妻子抱着儿子,虽然秋日微寒,却依然走得满身大汗,然而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妻儿在身畔,就是最大的幸福。

有女子扶着公婆,步履蹒跚走在人群里,手上犹戴白帕。

有读书的老学究,似是私塾夫子,穿着青花儒衫,拿着戒尺哈哈大笑着,快意风流大步而来,身后,更说十余位垂髫羊角少年少女。

但闻阵阵读书声。

……

人无数,成千,甚至上万。

这些人,不仅仅是落凤山周围的普通百姓,还有更远一些的百姓,李平阳甚至在人群里看见了冬绿镇上的夫妻饭店里那对中年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无数的人从四面八方如蚁群之『潮』一般,漫过山野,向落凤山而来。

山巅众人皆不明所以。

但无人出声,默默的等待着,看这些百姓要作甚。

然而大家隐然有猜想。

这或许是女帝的手笔。

不是剑。

而是万千百姓。

百姓当然杀不了墨家圣人,但可以诛圣人心。

杀人诛心!

原来这才是女帝真正的后手。

端的高明。

半个时辰后,落凤山已被成千上万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旋即有人登山,登山者只有寥寥数人,有那位穿青花儒衫的私塾夫子,有那位头戴白帕的少『妇』,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有一位断了一只胳膊的溃兵,有一位穿着富贵的商贾,有一位贩夫,还有一位穿着妖艳但却老了皮囊的卖肉女子……

七人登山。

七人,皆不同的身份。

这七人,就代表着山下成千上万的百姓。

先有私塾夫子的声音随风传来:“敢问圣人,盛世已有百余年,今虽『乱』,却为何不许天下见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