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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贞三年的七里坝之战,在后世史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无数兵家学者耗费无数时间钻研这一战的战术变化,研究骑军和步卒之间的优劣对比。

最终得出结论:如果穿云军没有李汝鱼那一剑,如果正将不是君子旗,必然全军覆没,如果西军将领不是李溯,也会被穿云军撕得粉碎。

但这一战,确确实实给后世兵家上了一课,开创出崭新的战术。

原来,单骑军也可硬撼弓、步、骑军的配合。

不止于此,整个永贞年间的天下战事中,无数兵家奇人打造出来的战术,让这片天下的兵道硬生生拔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

……

七里坝,距离永川城外两里,是来苏镇通往永川必经路上少见的旷野之地,初春时节,放眼望去,青山之间一片白绿相叠。

白的是雪,绿的是麦苗。

不过此刻在七里坝口上,铁骑铮铮战马嘶鸣,踏碎麦田。

附近的农民,早在开春之前,就被当地官吏遣散,大多数被送到渝州之南,等战事落幕再反故乡,也有那么一些人瞒过官府逃去了蜀中——一般来说这是不允许的。

毕竟人口才是战争的基础。

然而兵荒马乱在即,当地官吏也不能尽善尽美,只能做到将大部分农民迁往渝州之南,少数逃到蜀中的只能听之任之。

当斥候传回消息时,李溯只能苦笑。

果然,出现了最不愿意看见的局面,永川的穿云军弃城出战,这一场突袭,至少在这条战线上,若是不能全歼穿云军,就算失败。

只不知普州进攻昌州那条战线如何,想来昌州守将夏侯并无君子旗这等魄力,若是夏侯守不住昌州,自己就可以等来那条战线上的援军。

两条战线只要有一条成功拿下一座城,形势都将利好西军。

如此,那我李溯尝试一番,能否彻底全歼穿云军。

成了,则渝州唾手可得。

败了,亦还有蜀中天险可守,最差的状况是退到昌州,和另外一路大军汇合,以昌州为根基,继续蚕食渝州的禁军势力。

李汝鱼和君子旗并肩列阵前。

身后,是薛三和张贵,其后是一千襄阳新兵,最后才是穿云军的真正精锐,两千从观渔南下的老卒。

看着涌入七里坝的西军轻骑,君子旗挑了挑眉:“一千。”

李汝鱼长出了口气。

万幸只有一千,若是来犯西军轻骑超过一千五,对于穿云军而言将是巨大的威胁,一千对三千,西军轻骑胜算不大。

君子旗略有担忧,“倒是担心这一千轻骑不会参战。”

如果敌军率军之人有远见,就会让这一千轻骑躲在步卒之后,想办法撕咬穿云军,而不是和穿云军正面硬撼。

西军一千轻骑之后,是八千步卒,很快列阵,旋即又变阵,不出君子旗意料,那一千轻骑确实藏到了防御阵型的左侧,似乎是准备用来包夹穿云军。

君子旗远眺之后有些意外,“发现了吗?”

李汝鱼点头,“这一支西军本想突袭永川,是以带了不少攻城器械,但为了追求速度,放弃了拒马桩和鹿砦(zhai),但麻烦的是,对方竟然带了重卒,难道突袭之前,就意料到我们会弃城?看来敌军将领绝非泛泛之辈。”

拒马桩顾名思义,鹿砦则是用树木或竹子之类削尖而成,一般来说做成一长排尖角,用以阻挡敌人骑兵的撞阵。

虽然大部分战事中并不能绝对阻挡骑军,但也能给骑军造成不少的战损。

尤其是轻骑。

所以一场战事,并不是你有着绝对优势就一定能大获全胜,还得看战术配合以及兵种配合,比如轻骑机动性很强,但若是遇上重卒拱卫下的配备大量弩箭和床弩的弓步兵,会被射得爹娘都不认识。

弓步兵的弩箭和床弩看似杀伤力巨大,但若是先以重骑冲击,再辅佐轻骑,弓步兵阵型会被骑军撞成一堆狗屎。

这些兵道常识李溯知道,所以他无惧穿云军,决意硬撼。

君子旗和李汝鱼也知道,所以两人并没有选择立即发起冲锋。

三千轻骑对数千步卒,看似胜算极大,但对方阵列之前,是数百重卒列阵,而且鬼知道对方有多少弓步兵……穿云军的箭,若是遇上重卒,根本破不了甲。

何况敌军还有一千轻骑。

由此也可见,摧山重卒对于西军而言是何其重要,不过按照今日的形势来看,赵长衣和黑衣文人对摧山重卒的反叛早有应对。

想必蜀中在这一两年,又打造出了一支精锐重卒。

李汝鱼勒着不停走动的战马,问君子旗,“怎么攻,迎着弓步兵的弩箭和弩枪硬撼那数百重卒,我估摸着还没破开重卒的阵型,咱们的穿云军就得十死其三。”

君子旗沉默不语,蹙眉凝视。

随着穿云军弃城出击,局势倒转,本是攻城的西军变成了守势,本该守城的穿云军却是掌握着主动权的进攻方。

然而从兵种配合上分析,穿云军处于绝对下风。

单骑军面对这种弓步兵、步卒、重卒还有轻骑辅佐的大军,基本上属于找死——但君子旗是何人,七千人可攻城三十二座,处于劣势翻盘的战例不要太多。

忽然抬头扬眉笑了笑,“试试?”

并无绝对把握。

李汝鱼按剑,“你只管试,啃不了这块硬骨头,我们烦死他!”

这就是轻骑的优势。

君子旗点头,认真的对李汝鱼说了句别死了啊,旋即侧身,对站在张贵薛三身后的旗兵做了个手势,随着旗兵红黄两旗交舞,穿云军逐步前进。

李汝鱼今日也学君子旗,穿了一身白袍。

未披甲。

看见旗语后,立即身先士卒率军出击,腰间佩剑,手中持枪——战场厮杀,尤其是骑战,长枪自然比剑来得更有杀伤力,若是下马步战,剑又比枪更有威胁。

战马嘶鸣,尘埃漫天。

所有人刀在鞘,枪在手,在阵型最前列的却不是襄阳新兵,而是新兵和老卒混在一起组成的弓骑兵,皆手持长弓背负箭壶。

一千襄阳新兵跟在李汝鱼身后,胯下战马先慢走数十米,继而小跑,眼看即将到两箭之地时,李汝鱼挥枪一声咆哮:“杀!”

一千襄阳儿郎,齐齐喝一声杀。

战马加速,从小跑而至疾奔,如一道洪流,向着两箭之外的敌军阵型冲撞而去。

铁蹄如雷。

在这一千襄阳新兵后面,隔了两百米之远,则是老卒两千,亦是开始加速冲刺,若无意外,只要襄阳新兵撞开敌军阵型,这两千儿郎足以在对面步兵阵型里杀一个对穿。

这是轻骑出击的最基本阵型。

毫无出彩之处。

在阵型最中央的李溯看见这一幕,略有意外,君子旗就这点能耐,他难道不知道,以这样的阵型来撞击自己的防御阵型,根本没有侥幸。

就算能挨过弓步兵的弩箭和弩枪雨泼,撞上重卒防御墙上,则会减缓骑军的机动性,很可能陷入步卒包围之中。

这样的君子旗,怎么做到一千铁骑从观渔杀到寿州的?

镇北军难道如此不堪?

李溯不敢怠慢,也没有轻视穿云军,毫不犹豫的对身旁的旗兵作了个手势,其后红黄旗子挥舞,战鼓擂动,大军阵型保持不变。

大地如雷震动。

穿云军如一支箭射出,直指着敌军阵型,眼看即将到弓骑兵的一箭之地时,无须下令,早已训练有数的五百弓骑兵毫不犹豫的张弓射箭。

再张弓,再射箭。

连射三箭。

箭如雨下,呼啸之声凝聚在一起,宛若闷雷低空滚动,箭矢横空掠影,如蝗虫一般激射到最高点,最终如一片雨兜头照脸的泼下。

这是弓骑兵的优势,借助战马奔势,足足比弓步兵多了三箭的时间,当这一拨压制过后,穿云军就将面对敌军弓步兵的弩箭和弩枪泼淋。

弓骑兵先行压制,不出意料,敌军中并无弩箭和弩枪射来,前锋阵营里,重卒墙前升起了一片黑压压的盾牌,弓步兵之前,亦有步卒举起盾牌护卫袍泽。

当三泼箭雨过后,弓步兵便会强势反击,届时将是人仰马翻的壮烈画面。

李溯笑了。

如果这样都让你破了我的防御,那我李某颜面何存?

但是下一刻,李溯的笑容猛然僵滞,旋即没有丝毫犹豫的下令变阵——他怎么也没想到,穿云军的目的并不是撞阵!

在穿云军射过三泼箭雨后,无须旗兵挥旗,也无须战鼓擂动,五百弓骑兵迅速收弓,手握长枪,跟在一袭白袍的李汝鱼身后,胯下战马发出啾啾嘶鸣,竟然在一箭之地的边缘处斜刺里杀了过去。

错开了数百重卒的防御墙!

三千轻骑,竟然擦着一箭之地的边缘处,直奔左侧,目的不言而喻,绕开重卒防御,直插软弱的步卒阵列,一旦得逞,将会彻底搅烂防御阵型。

而此刻,李溯麾下的那一千弓步兵已经还击。

漫天弩箭和弩枪激射。

纵然是擦着一箭之地的边缘,但并不是所有人的骑术都能如此精湛,尤其是襄阳新兵,不少人已经冲进了那一箭之地的范围内。

弩箭和弩枪如雨坡下。

战马惨鸣声中,不断有弩箭透过盾牌射中骑兵,甚至有弩枪直接射穿盾牌,连人带马一柄钉在地上,刹那之间,七里坝血流成河。

仅是这骑射和步射的刹那交锋,西军死在穿云军弓骑兵箭矢下的仅有三五十人,而穿云军更惨,在斜刺里杀出后,地上留下了八九十具男儿尸首。

战争的残酷彰显无遗。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穿云军也达到了目的,绕开了那数百重卒,出现在敌军左侧,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整阵型,旋即再次无畏的撞阵。

这一次,是真正的撞阵。

撞的不是步军阵型,而是敌军那一千藏起来的轻骑阵型。

相对于步军,穿云军撞阵的阻碍是重卒,但最大威胁还是这一千轻骑军……毕竟只有这一千轻骑军能够撕咬住穿云军的尾巴。

李溯叹了口气。

还是大意轻敌了,一则是没有及时看出对方的意图,另一个则是不应该将这一千轻骑放在左侧,应该放到后方。

这才造就了当下的劣势局面,此刻让重卒移动已经来不及。

只能舍车保帅。

李溯传令。

战鼓擂动,旗兵挥舞。

那一千轻骑不能退,亦不能闪躲,因为闪躲的话,身后的步卒乃至于将军李溯都将直接面临出穿云军的铁骑冲撞。

只能硬撼。

然而穿云军有足够的空间冲刺,而西军这一千骑军却只能被动冲刺,其结果可想而知。

两股洪流对撞在一起。

霎时之间人仰马翻……

血不停的流,人不停的死,战马不断倒下。

一错之后,穿云军重开了敌军骑兵的锋线,但竟然没有继续冲撞步卒阵营,反而调转马头,继续冲杀敌军轻骑。

三千穿云军,就这么在李溯八千步卒的面前,上演了一场绝对兵力优势下的屠杀,步卒只能袖手旁观,弓步兵亦不敢射出弩箭和弩枪。

重卒更是成了摆设。

三千对一千,虽然穿云军有一千新兵,但真正的主力却是那两千从北方南下的老卒,战力冠绝大凉,哪怕是镇北军老卒也不一定能媲美。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两错之后,穿云军已是大获全胜,敌军一千骑军已是溃不成军,战死者十之四五,这个战损比足以让一只军队彻底崩溃。

回到左侧的君子旗挥手,身后两千余儿郎再次重振阵型,旋即,白袍君子旗,和同样身着白袍的李汝鱼,两人并骑,一马当先,率领穿云军再次撞阵。

这一次,撞的是侧翼最为薄弱的步卒阵列。

没有重卒防御的步卒阵营,在骑军面前,就是裸衣的新娘子。

任由蹂躏。

七里坝,君子旗的穿云军,尽显了轻骑的机动优势,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先瓦解了敌军的一千轻骑,继而又以狂傲姿态撞阵。

无敌之姿,人间无双。

不出意外,这八千步卒将会被两千余穿云军撕碎,毫无还手之力,永川这条战线上的战事,将就此落幕。

李汝鱼和君子旗,将打造永贞三年第一场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