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崔赋话音刚落的瞬间。
一道破空声从他们头顶掠过。
范不移提起那把红线剑,表情一沉,“三品!”
其他几人也是露出凝重的神色。
不用范不移提醒,他们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实力。
范不移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红线剑,忍不住磨了磨牙。
没有伏魔刀在手,对付这些三品武夫,他还真没太多底气。
毕竟他自认不是楚秋那种‘怪物’,仅凭一身浑厚真气都能与三品交手。
念头一闪之时,范不移直接道:“现在出现的三品武夫,肯定是大胤之人,暂时不知敌友,最好别与他们发生冲突。”
聂渺则是轻声道:“此事也非你我说了算。”
“我们这些人联起手来,还能挡不下一个三品?”师素却向前迈了一步,脸上毫无惧意。
范不移的目光扫过几人,除了季知春有些犹豫之外,剩下皆是未有惧色。
就在下一秒,从他们头顶掠过的身影果然折转回来。
只见一名容貌清隽的男子浮在半空,肩上还扛着个人。
“谢秀?”
见到那道白衣身影,师素与胥紫山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洞元殿那座广场当中已经见过谢秀,这会儿自然立刻认了出来。
倒是扛着谢秀的三品,暂时不知是何底细。
“几位可是来自大离?”
察觉到众人的警惕,皇甫策尽量放缓语气问了一句。
“正是。”
范不移倒提红线剑,抱拳拱手,目光在皇甫策别在后腰的两把刀鞘看了一眼,直截了当道:“阁下带着九皇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如你所见,我要带着他逃命。”
皇甫策看了眼天顶的漆黑气雾,语气温和道:“诸位不必紧张,我也是受大离夜主所托,见几位在此便来提醒一句,千万不要靠近那条天地长河。”
说完,皇甫策也没有多言,朝众人点了点头,扛着谢秀离开此地。
就在他破空离去的同时。
天空中那片黑色气雾突然翻腾起来,里面似乎爆发了相当激烈的战斗。
范不移的目光才刚从皇甫策离去的方向收回,就被气雾深处的异动吸引过去。
当他看到覆盖山脉的黑色气雾之中有两道身影一追一逃,其中一个竟还只有半具躯体,就剩下两条腿,整个上半身早已不翼而飞时,忍不住咂舌道:“这回我也算是开了眼界,咱们跟妖蛮斗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种场景。邪惑宫这些人,全都是不死的怪物啊。”
胥紫山亦是凝重道:“比起妖蛮来说,确实还是这邪惑宫更为诡异。”
范不移放下红线剑,看向季知春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季知春倒是没有迟疑,直接道:“那是刀宗传人,皇甫策,大胤江湖唯一一个在天地之限存在时破境三品的天骄。”
“刀宗?”
范不移想了想,方才确实留意到那三品武夫带着两把刀鞘,不过,只有其中一把插着长刀。
季知春以为范不移疑惑刀宗的来历,便解释道:“刀宗已经衰落多年,门人弟子死得死,废得废,如今只剩下皇甫策还以刀宗传人的身份行走在外,名声自然传不到大离那么远。”
“仅剩一个传人的宗派,确实不会有多大的名气。不过,这唯一的传人还是个三品,证明它可没你描述的那么简单。”范不移摇了摇头,却没在刀宗的话题上深究,“方才他提醒我们不要靠近那条长河,还说自己是受夜主所托,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季知春考虑了半晌,随即道:“皇甫策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差,唯一值得诟病的,或许就是他对刀宗那部失传的‘无我刀谱’太过执着,恐怕这次被卷进此事,也是为了刀谱而来,不大可能会是你们的敌人。”
“至于那条长河……”
说到这里,季知春微微一顿,继续道:“我认为他说得没错,此地的天地之力都被吸引过去,足以证明那阵法十分危险。”
范不移点了点头,“八九不离十,看来咱们算是被困死在这片山脉了。”
那条长河可见的范围,几乎就已经占据了山脉的最外层。
估计整个阵法已经将山脉包围起来,虽说应该是为了困住那些三品武夫,但他们身处其中,也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夜主身在何处。”
就在这时,聂渺说道:“既然方才那位三品直言受了夜主所托,保护大胤九皇子不被卷入风波,那就代表夜主已经涉入其中了。”
他这句话令得崔赋和胥紫山的眉头微微一皱。
“如果夜主选择这么做,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胥紫山沉声道:“他打算借此机会迈入三品,以力破局。”
几人闻言,对此倒是并未有过多的意外。
从前段时间开始,楚秋便已放下许多事务,游历大离河山,显然是着手准备突破。
而今日到场的众人,除了季知春以外,即便不是监察司的人,也与监察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这件事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众人虽然并不对此事感到意外,可胥紫山的话还是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在这里突破三品境界?怎么做?”
申屠烈咧了咧嘴道:“顶着邪惑宫的压力,还有这么多大胤江湖的三品武夫聚在一起,难不成夜主是打算在众目睽睽下强行破境?”
“三品破境,向来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到时想藏都藏不住,这未免太过冒险了点。”
“话是这么说,但夜主的想法向来与常人不同。”
胥紫山摇头道:“前段时间夜主自大离从南到北游历一番,就是为了寻找突破三品的契机,或许他的契机,就在此地。”
申屠烈眼神怪异地看向胥紫山,很想问问这鬼地方到底能有什么契机。
是笼罩在头顶的黑色气雾,还是那条环住整个山脉的天地长河?
亦或是,邪惑宫那几个杀也杀不死的三品怪物?
察觉到申屠烈的目光,胥紫山便道:“这也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该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听得这话,几人顿时为之一默。
不过,还没等他们迟疑太久。
深山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听起来距离他们至少十余里开外。
在这种时候,山里突然传来这样一声惨叫,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崔赋和胥紫山立刻看向聂渺。
而师素、申屠烈则是把目光投向了范不移。
范不移与聂渺对视一眼。
紧接着,范不移就道:“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再说。”
聂渺也并无反对之意,颔首道:“就依范盟主之意。”
见这两人都已做下决定,一行人便是快速奔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
好在与邪惑宫纠缠至今,他们或多或少都已习惯了无法撬动天地之力的情况,各自运转身法加速急行,倒也不比踏空急奔慢了多少。
过了没多久。
一行七人便已赶到先前传来那道凄厉长啸的范围。
范不移外放气机感受了一番,眼神微动:“有活人的气息,在那边。”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片被大雪覆盖的枯林。
就在众人把目光望向那边时,一团近乎无色的气浪越过树木,陡然在半空爆开。
重叠的气环层层扩散,不知将多少树木推翻,以其为中心的地带,更是卷起了漫天的雪尘。
范不移举起红线剑挡在几人身前,一剑劈开了迎面而来的滚滚雪尘,随即沉声道:“聂渺先随我去看看情况,其余人在此压阵,别被人一锅端了。”
他没有等几人的回答,顿时化成一道远远掠去的残影。
聂渺见状,转过脸对胥紫山和崔赋点了点头,示意二人留在此地,便也提纵身法直追而上。
两人先后步入那狼藉一片的枯木林,到处滚落的断木枯枝很快又被雪尘掩埋。
来到那气环爆开的中心点,抬眼就看到一个矮小的家伙把自己团成团,在那儿不停的滚来滚去。
“别杀我!我滚了!我滚了!”
“会真快点打死他!”
那团成一团的矮子大声惨叫着,等他发现范不移跟聂渺二人时,立刻就朝这边滚了过来:“帮个忙!拦住那瞎子!不能让他再疯下去了!”
范不移一脚将这家伙踢开,皱眉道:“瞎子?”
他看向那片不剩半点积雪的空地,只见两道残影闪掠不停,真气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其中一人,竟还顶着师素的脸。
至于另外一个,两只眼睛都被厚厚的肉痂所覆盖,想来就是那矮子所说的瞎子。
范不移瞥了眼被自己踢开的矮子,发现他趴在远处正在装死,于是就对聂渺道:“你看住他。”
说完就一个闪身冲向那个瞎眼青年,从后方掐住他的脖子,猛地往后一拖!
瞎眼青年被当场被拽得两脚离地,旋即张开嘴巴,再次发出那凄厉的长啸!
宛如爆鸣的长啸声震人耳膜,肉眼可见的气环层层炸开,范不移当场就感觉气血翻腾,有些惊讶地压住了喉头的腥甜。
“这是什么音功……”
念头一闪之间,他赶忙将那瞎眼青年摔在地面。
砰的一声,脚底的地面被砸出龟裂,然而瞎眼青年却没受半点伤,身体一翻就在地面滚动起来,躲开了范不移随之落下的脚掌。
一脚踩空,范不移果断提起红线剑,剑光一闪,几乎贴着那瞎眼青年的脸颊掠过,在数十丈外的陡峭山壁表面留下一道洞穿的伤痕。
落空了?
范不移狐疑地看了看红线剑,第一反应是这把剑有问题。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瞎眼青年那怪异的姿势。
很显然,这一剑并不是落空了,而是瞎眼青年提前用极其微小的动作幅度避开了。
注意到这一点,范不移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这家伙能预判旁人的招式?”
瞎眼青年站直身体,那双被肉痂覆盖的眼睛好像在打量着范不移。
语调怪异道:“不要挡我,让开。”
话音刚落,瞎眼青年就转身想往林子外冲去。
可他才刚冲出一段距离,就突然停下脚步,抬掌朝前方打去!
轰!
两股真气凌空对撞,气浪肆虐之间,聂渺欺身而至,没有动用任何真气的一掌按在瞎眼青年的面门。
原本如有神助的瞎眼青年这下就像是真的瞎了,被聂渺这一掌打得翻身后退,重重砸在地面。
“看来他只能感知气机,只要你不用真气,他就没办法判断你的出招。”
拦下瞎眼青年后,聂渺上前一脚踩住他的胸膛,问道:“你这么急着去哪儿?”
“他要去救洞元!不能放他走!快点杀了他!”
趴在一旁装死的隐真这会儿急忙跳了起来,指着瞎眼青年道:“这家伙就是备选,洞元会启用他,绝对是出了大事!别放他离开!”
“洞元的备选?”范不移沉吟一声,看了眼默默扶着手臂一声不吭的会真。
这女人虽然与师素有着相同的脸,但两者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看我做什么?”
会真将断掉的骨头归正,冷冷问道。
范不移笑了一声,移开目光,“只是看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朋友。”
会真有些‘理亏’地闭上嘴,迈步走向被聂渺制住的瞎眼青年,垂下目光盯着他:“你确定要为了洞元做到这一步?他只是拿你当成备用的躯体而已。”
瞎眼青年闻言,竟也不再挣扎,语气有些困惑道:“但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不是么?”
会真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张与师素相同的脸上,竟是闪过一丝不忍。
发现她的情绪,隐真连忙叫道:“不能心软啊!这瞎子再怎么可怜,难道还能有我们可怜?”
他疯狂抓挠着自己的手臂皮肤,撕出一道道血痕,狰狞道:“洞元把我们变成这种怪物,现在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会真收起那一丝不忍,轻声道:“你说得对。”
“但我们杀不了他。”
“什么意思?”
隐真顿时愣住了。
他像是没有听懂会真的话一样,怔怔道:“什么叫我们杀不了他?你说清楚。”
“先前你暗示我,要杀了瞎子以绝后患,我已经暗示过你。”会真面无表情道:“可你还是想要动手,现在闹到这种地步,难道你还不明白洞元为何敢让瞎子与我们一起行动么?”
“像洞元那种性格,怎么会把后手堂而皇之地放在我们这些恨他入骨的人身边?”
“不管是谁杀了瞎子,那份血脉的力量,都会转移到对方体内,这才是洞元的后手,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备选。”
会真说完,抬眼看向聂渺。
还没等她开口,聂渺就抬手放出一道气劲。
洞穿了瞎眼青年的眉心。
瞎眼青年的脑袋整个爆开,身躯一颤,当场死得不能再死。
“你就这么把他杀了?”范不移被聂渺的雷厉风行给震住了,不禁摇头道:“这两人的话可未必是真,应该留他一命再说。”
聂渺出手的速度太快,快到连近在咫尺的会真都没有反应过来,看向瞎子青年彻底爆开的头颅,表情有些复杂道:“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死了也是解脱,你不妨再送我们一程吧。”
“你疯了!你这家伙终于像玄真,妙真那样疯了!”
原本因为瞎子青年的死而冷静下来的隐真满脸惊恐。
当他看到聂渺已经转过头来望向自己,毫不犹豫地转头就逃!
唰!
聂渺抬手打出一道气劲,几乎眨眼间就来到隐真背后。
先前狼狈到满地打滚的隐真却是猛一转身,那张形似幼童的脸上满是狰狞,张嘴就将聂渺放出的气劲吞了下去。
腹内还传出了一阵‘翻江倒海’的声音。
吞下这道气劲后,隐真的身体硬生生拔高一尺,从五六岁的幼童模样,变成了十几岁的少年。
“不要逼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大了,隐真目眦欲裂,眼角都流下了血水,厉声道:“我只是想要一条活路走!放我一马!咱们只当从未见过,如何!?”
聂渺挪开踩着瞎眼青年尸体的脚掌,面朝着隐真道:“如果我放了你,你一样也会变成洞元的身躯。”
隐真脸色一变:“你真信了那女人的鬼话!?她连自己的脸都找不回了,已经彻底不想活了!她只想拉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死!”
他瞪大双眼看向一言不发的会真,怒声问道:“现在只剩下你我二人了,你就不能饶我一命?你自己想死,就要让我跟你陪葬?”
“他说得没错。”
会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说道:“我们这些人活下来,也只是洞元的替身。只要洞元没死,我们就永远没有自由,而你应该也清楚,洞元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聂渺,到底怎么回事?”这时,范不移也注意到聂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走到他身边问道:“这两人你也要杀?”
“不是我要杀他们,而是他们必须死。”
聂渺摇了摇头,“我曾被拖入‘诸法’,在其中看到了一些东西。如果这女人所说的不假,恐怕我们都低估了邪惑三殿的重要性。”
随着他话音刚落,他们头上那片盖顶的黑色气雾,骤然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收缩而去。
这一变故,瞬间就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稍微分神的刹那,隐真怪叫着往地面扑去,手上指诀变幻,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不过这时,聂渺和范不移都没了理会他的心思。
注视着天上的变化,范不移的瞳仁微缩,“那是……武夫?”
就见天空之上。
一名丑陋老者手上托着两颗漂浮的黑球,漫天气雾疯狂向他汇聚而去,涌入旋转的黑球之中。
直到这时。
始终被陶子斌追杀的诸法下半身也迈动双腿,朝着边飞奔而来。
望见这一幕,丑陋老者轻笑起来,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痕,感慨道:“你这老家伙,还是如此急躁。”
说完,他看向那脸色灰白的陶子斌,轻描淡写地挥出一掌。
哪怕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陶子斌的身形都是为之一停,有些疑惑地低下头去。
发现自己的胸口印着一个凹陷的掌印。
这隔空一掌,直接打碎了他的胸骨,将里面的内脏全部拍成泥浆。
尽管陶子斌已经化为‘人傀’,受到这样的重创仍然不至于当场失去战力,但他的行动还是变慢了不少。
稍一耽搁,就让诸法的下半身逃之夭夭。
丑陋老者拦下陶子斌后,便凝视着诸法的肉身,摇头说道:“事已至此,你这老东西还是乖乖合眼吧。”
他举起那两颗漂浮在手心上的黑球,气机一催,加速了黑球的旋转。
无穷无尽的黑色真气疯狂涌了过来,全部都被那两颗黑球吞下。
“你找死!”
终于,诸法的下半身赶到此处,无数血肉从空荡荡的身躯之中挤出,组成了一尊鲜血淋漓的怒目法相。
那六条粗壮的手臂瞬间环住丑陋老者,不等箍紧,便被无形之力撕碎,化作溅射的血肉!
“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只有这点本事?”
丑陋老者轻叹一声:“若真是如此,老头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呼!
就见那些破碎的血肉竟也被一股莫名吸力摄住,开始向那两颗黑球里挤去。
诸法鲜血淋漓的怒目之相露出更加狰狞的表情,但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老者的打算,重叠的嗓音冷声问道:“你想要直面宫主?”
“是啊。”
丑陋老者笑着道:“老头子我趁着还能动弹,直接与你们宫主聊一聊。如果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自此也算是了却心结,可以合眼了。”
“不自量力。”诸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后,却也放弃挣扎,任凭这丑陋老者将漫天气雾一扫而空,连同自己这具血肉之躯都被吸进了两颗黑球。
直到这时,那两颗黑球表面环绕着一丝血色的纹路,内底变成了最为深沉的漆黑色泽。
邪惑三殿的殿主,如今都已到了他的掌中。
丑陋老者的气机却也愈发晦涩,低声道:“戚剑清,你若还有一丝神志,何不与老头子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