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四个实习生一大早就等在了工作室的门口。
不二的工作室和大部分摄影工作室一样,开在闹市区或者商场里。从地铁站出来,从右手边第一个路口往里走,步行五分钟左右就能看到一条安静干净的街道,街道两边都是一些与之相称的年轻人会喜欢的小店,沿着街道再走六分钟就能看到这里的标志性建筑——随着日光变换方向的向日葵建筑。
就在向日葵公园的旁边有一个两层的白色建筑,建筑面积不大,主要工作区在二楼,一楼的正门旁边挂着照相机形状的招牌,靠近镜头的一圈写着“F·熊工作室”几个字。字体不大也不显眼,远远的看过去会被误以为是一处民宅。
这几个学生还在想,一个商业性的工作室为什么反其道而行待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隐没在闹市区之后的安静街区,以及街道上最不起眼的小建筑和最不起眼的招牌。
但是在见到不二的时候,他们就觉着这一切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
早上有几个客户来拍个人艺术照,不二想让几个实习生试一试,便亲自去和顾客沟通,得到允许后他便让几个实习生每个人负责一套照片,他全程跟在后边指导。
刚刚实习的学生难免会有做得不足的地方,对于那些小错误不二都温柔的提醒然后告诉他们该如何改进。剩余的时间他都安静的坐在休息区,看着学员们工作,默默的在心里给出评分。
他只是静静的微笑着,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当拍摄结束,他认真给实习生讲解的时候,整个人就变得像太阳一样耀眼,而那些年轻的脸就像窗外的向日葵,一刻也不停的追逐着他的方向。
中午午休的时候不二离开了工作室。实习生们凑在一起和隔着两个手机的同学们交换实习感想。
有人抱怨自己的工作太累了,有的人说自己根本就是去打杂的。还有人说实习单位业绩冷淡一上午也没有一个顾客......
但在一片抱怨声中夹杂着四个和谐又开心的笑脸。有人问起他们四个的感受,但是得到的答复都是充实又愉快。
“我跟你们说。”实习生有村炫耀道:“我今天来了才知道,这里的老板竟然是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不会就是那个不二周助吧,我们学校的......”
不二周助这个名字在他们学校的摄影系和目前的青年摄影师中已经有了相当的名气,连续两年在全国大学生专业摄影大赛中获得优胜。在不久前报名参加的全国青年摄影师大赛中也成为了备受瞩目的选手。
而他本人就如同他选择的工作地点,低调的有些过分。
仅仅半天的时间,这几个实习生就将自己肚子里所有能用得上的美好词汇恨不得都按在了不二身上,搜肠刮肚的同时还在感叹自己学识浅薄。
不少学生去了那些一听名字就特别耀眼的知名工作室或者影视机构。而不二这间工作室的名字却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所有经过不二之手的摄影作品都会被自动冠上不二周助四个字,但很少有人关注“F·熊”这个名字。
四个实习生在听到实习单位的名字的时候都有些落寞,然而现在就像捡到宝了一样在他们的聊天群里疯狂炫耀。
不仅作品养眼,作品的作者也养眼,这简直就是天堂级别的“社畜孵化基地”。
而此时这位人美心善的低调名人正在健身房里挥洒汗水。
从早上到现在不二始终没有联系手冢。他不想像以前一样习惯手冢在前面为他遮风挡雨,他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让一个礼拜之后站在球场上的那个不二周助有资格和那个人并肩而行。
“说实话不二先生,根据你这张清单,一个礼拜的时间达到你的要求恐怕很难,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教练拿着不二提供的练习清单,一脸愁容。
“没关系,练习的时长可以加倍,这是我非常信任的人给出的清单,如果按照他的要求来一定没问题。”
不二有运动员的底子,但是常年疏于锻炼,肌肉的强度和骨骼的灵活度又有所下降。虽然他本身的素质相当不错,但是在一个礼拜之内提高三十个百分点对一般人来说难度相当大的。教练也有自己的科学标准,如果按照他的标准来,以不二的身体素质之差不多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按照不二的训练标准来确实是能最快速提高体能的方法,但是对身体的负担也是最重的。
教练犹犹豫豫,他上下打量着不二有些纤细的身板,短小的眉毛快拧成了一个点儿。“你以前是运动员的话就应该明白,如果训练不当很可能会造成肌肉损伤,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知道,这些可能性我都想过。但是我也只能用这个方法,一个礼拜之后有一场重要的比赛,我必须得赢。但是我自己的状况我清楚,如要保持现状我一定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可是......”
不二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深深的低下了头。“拜托你了,古场教练。”
古场教练挠了挠头,脸上写满了担心,但又对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无可奈何。他发觉不二的身上有着某种与众不同又坚定不移的信念,让这个温和似水,慢条斯理的年轻人燃起了斗志。他知道自己怎么劝都不会有用,只好答应下来。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不二都待在健身中心,日落之后便去他常去的网球馆去打球,虽然说有一种临时抱佛脚的感觉,但是他还是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之前打球的状态。
不二休息的时候,乾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不二,有教练愿意接那套训练方案吗?”
“有的。”
“你的状况我想手冢不会不知道,他既然要你跟他一起打双打自然有他的考量,我认为你真的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这种事我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不二。而且如果你要更加合理的训练计划,直接找手冢不是更合适吗?”
“确实,你说的没错,但是唯独现在不行。”不二沉了口气,然后反问道:“乾,你之前跟手冢打双打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我感觉自己是多余的,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乾的语气满是无奈。“虽然造成这种情况的是千岁那个家伙,但是结果就是如此。”
“是吗?我想这种感觉一定非常不好。”不二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次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为什么呢?我以为手冢只是为了挑衅才故意要打双打的。”
“或许吧。”不二敷衍道:“我想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乾不知道手冢肩膀的伤并未痊愈,也不会理解不二的顾虑。不二也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考量说出来。因为他不止是担心手冢的肩膀,他还想让这场比赛成为证明自己的一个方式。
“我不能只站在原地等。”不二在心里暗想。他紧紧握住球拍,站在了三台发球机的中间,抬手示意球场另一端的工作人员可以继续了。
不二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深夜了。他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温暖的空气和黑漆漆的空间。他按亮玄关和客厅的灯,寂静的夜听不到一丝声音,在这一瞬间仿佛积累了一整天的疲劳终于有了可乘之机,他晃晃悠悠的一头倒在沙发上,任凭疲劳兴风作浪。
不二的视线漫无目的的游移在天花板上,渐渐的他闭上眼睛,在朦胧中好像看到了站在球场上的过去的自己。
那时候他穿着日本队的队服,对面站着什么人。他能清晰的看到那件黑红相间的队服,却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神情。那个人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期待着什么。而他自己只是静静的站在那,什么都没做。那个看不清的面孔正在映照着一个空洞的灵魂。
他知道那个空洞的灵魂其实是他自己。
梦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不二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他从沙发的缝隙中摸出电话,含含糊糊的嘟囔了一句“你好。”
“你已经休息了吗?周助。”
手冢柔和的声音像是一剂提神醒脑的良药,不二一下子就清醒了。“不算睡着了,半梦半醒吧。”
“你听起来好像很累。”手冢好像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器能够专门捕捉到不二的情绪信号一样,不二只要有一丁点儿的情绪变化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
“带学生可是很累的。”不二笑说道。他瞟了一眼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你怎么还没休息,是在练习吗?”
“想找回以前打比赛的状态,就练习了一会儿。为了准备期末考试的试题了,和其他的老师讨论了一阵子,刚刚结束。”手冢像是汇报工作计划一样,一字一顿一本正经。
“我猜你一定不会给那些孩子划定考试范围。”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那样就等于把题目告诉他们了。”
“哈哈哈,别那么死心眼,你可以把范围给的大一些,总不至于告诉他们整本书都是考试范围吧。”
“我就是那么说的。”
“哎呀呀。”不二也对手冢认真起来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轴劲儿毫无办法,只好便叹息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出题?”
“这个问题还在思考中。”手冢一边翻着手边的笔记一边说道:“正好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想要听听你的建议。”
“我的建议?”不二坐起身,目光停留在了柜子上的那张合照上,两天没有人擦,上面就覆了一层灰尘。“好啊,你说说看。”他站起身去取抹布。
“你对古典文学很有研究,如果我在考试中加上古典哲学和德国文学相关的内容你觉得怎么样。”
“你让我说实话吗?”
“嗯。”
“该怎么说呢?”不二擦掉相框上的灰尘,视线还停留在照片上。手冢那张柔和的笑脸正在慢慢填补他刚才内心突如其来的空洞。
不二苦笑了一声,说道:“你啊,很快就会从最帅男老师变成出题的那个男的了。”
“哎?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不二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国光,你也早点休息吧。”
“……周助……”手冢突然沉默了。他在不二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抿着嘴,将已经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晚安。”他终究还是没能将心里的猜想说出口。
不二慢了半拍,才回道:“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