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伞——”林慕白快速掀开被褥下床,一柄莲伞安安静静的撑在那里。伞面上莲开并蒂,竟与自己遗失的那柄伞如此相似。墨发白裳,红颜娇俏,她蹲下身子,指尖缓缓触过伞面上栩栩若生的泼墨莲花。不自觉的笑了笑,她轻握青竹伞柄,将伞撑在头顶,习惯性的抬头望着伞面。
熟悉的感觉,突然回来了。
这是她喜欢的那柄伞,是师父留下来的。她转身望着单手支着太阳穴,漫不经心望着自己的容盈,“你替我拿回来的?”
他笑得有些诡异,凉凉的,幽邃的眸直透人心。那张狂野与邪魅共存,精致与绝美无双的脸,勾起一缕似笑非笑的表情,“喜欢吗?”
林慕白一笑,“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谢谢。”
“我要不是谢谢。”他挑眉。
林慕白微微一怔,能把挑眉的姿态也做得这般自然,这样的骄傲魅惑,怕也不易,偏生得世间女子若见了这样的容色,都该趋之若鹜。
收了伞,林慕白显得格外高兴,没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更振奋人心的。
今日便要离开丹阳城了,还能有这样的惊喜,实在是又惊又喜。若——若暗香也在,也能跟着一起走,那便更好了。不过林慕白不是那种多愁善感,死揪着不放的人,这世上的人和事,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你也拦不住。出现在你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上天注定的用意,坦然接受,释然放手。
车队已经悉数准备妥当,上车之前,林慕白让如意去折了一把柳条。马车驶出城门的时候,林慕白刻意挑开车帘看了一眼身后的丹阳城城门。
多少故事发生在其中,多少人在这里一去不回,多少爱恨与别离,都再也回不去当初。
马车内,只有林慕白和容盈两个人,林慕白重新编了一个柳藤球,盯着手中的柳藤球看了很久很久。须臾开口道,“世子说你很喜欢柳藤球,不巧,我也很喜欢。第一眼看到柳条的时候,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无师自通就会编藤球了。想来,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吧!”
她转而望着容盈,“你不会怪我。刻意提起你那些不该提起的往事吧?”
容盈的手,轻慢的取过她手中的柳藤球,一如既往的眸色迟滞,一如既往的痴凝着有关于她的所有一切。一个人,一柄伞,一个柳藤球,清清冷冷的江南烟雨,柳色青衫的女子,在铜铃声声中渐行渐远。雨水飞溅,湿了裙摆也湿了他的双眸。
她走的时候下着雨,回来的时候,也是下着雨。
也许,真的是一种注定。
手,不经意的握紧了手中的藤球,容盈终于抬眸看她,深邃幽暗的瞳仁里,只倒映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一次回顾。都足以让他的视线停驻很久很久。
我喊你的名字,刻意喊了多遍,刻意喊得含糊不清,刻意喊得极为缓慢。是想让你的名字在我的舌尖流淌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怎么了?”她低低的问,似乎察觉有些不太对劲。其实林慕白如今也没了把握,容盈的脉象显然是不对劲的,可是他时而清醒时而呆滞。她分不清楚,什么时候他会清醒,什么时候又会陷入过往的记忆中难以自拔。现在的容盈,就像一个谜,看不透猜不透。
轻叹一声,林慕白伸手去取他手中的柳藤球,却在下一刻被他突然握住了手,“手这样凉,还不坐过来。”
她一愣,被他快速拽入怀中抱着。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愕然盯着他。
容盈抱着她缓缓靠在了车壁处。微阖双目,若闭目养神,又好似在想些什么,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话语,不管是清醒还是呆滞的时候,都是少得可怜。
林慕白笑了笑,轻柔的靠在他怀中,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心,极为有力的跳跃着。听着听着,她的脑子里突然有人在说话。
心口是最暖的位置,不管你遇到怎样的寒凉,只管靠过来,这个位置永远是你的,此生只为你而留。
呼吸一窒,她不知道突然间怎么想起了这样的话。当下有些乱了情绪,林慕白踌躇,“那柄伞,你到底是怎么拿回来的?”是派人去了离恨天?为了一柄伞。值得冒这样的险吗?
“去偷,去抢都可以,横竖不折手段就对了。”他仍旧阖着双目,慢条斯理的回答。绝世的脸部轮廓没有半点牵扯的痕迹,淡然无痕,话语间云淡风轻,好似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林慕白想起了五月的那些话,早前的容盈,本该这样的邪肆无双。心下一下,知道如此还要多费唇舌,真是太傻。怎么他清醒了,她反倒脑子不够用了呢?
她忘了,人活一世,总会遇见生命中一物降一物的人。眼前的容盈,似乎要将极致腹黑进行到底,整个人陷在薄雾之中。有时候谎言太美,让你难辨真假。
寂寞了太久,防备会在不经意间被卸下,执念就此丛生。
“离恨天的人,不是那么好惹的。他们会像狗皮膏药一般,粘着不放。”林慕白浅语,“此前袭击船队的,应该也是他们。”
“既然早就惹了,还在乎现在吗?”他问。
这么一想,也对。
林慕白释然轻笑。
“以后,有我在。”他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是在说一个秘密,一个尘封了千年的秘密,不许任何人窥探。可偏偏,只将这秘密说与她一人听。
若是不去想馥儿那一层关系,林慕白会觉得此刻的自己,将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有些时候,她分明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容盈内心的孤独和寂寞,那个时候她会显得不知所措。要走进一个人的心,要从心里驱逐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的?”她问。
他不语。
林慕白抿唇,“为何还要继续装下去,不累吗?”
“不累。”他微微抬了眼皮,破开的缝隙里,只有一抹漆黑幽邃。玩味似的笑靥,逐渐浮现在邪魅无双的脸上,饶有兴致的望着好奇宝宝般的林慕白,“一直盯着我看,是想说爱我吗?”
林慕白一愣,瞬时移开视线,快速的别过头去。
下一刻,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行将她的脸掰回来,与自己对视,“说。”
她眨了眨眼睛,“爱与不爱来源于内心,哪有强迫人的道理。”
“我在这里,我就是道理。说吧,我想听。”他口吻温软,可言辞间却极尽霸道与强横。
他若是个傻子,她倒敢说,可若是让她对着清醒的容盈,说“我爱你”未免——到底她没有这样的勇气。下唇紧咬,她愣是没有开口。
“嗯,听见了,真好听。”他重新合上双眼,笑得意味深长,却将手心贴在了她的心口处。这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也——很满意。
林慕白愣在当场,这容盈的行为处事果然与常人不同,一时间她还真有些摸不透猜不透。选择了这样的男子,到底是对是错?林慕白不想去选择对错,只想——若是错了,便将错就错吧!也许错到底,就会是对的。
抿唇一笑,其实他不傻的时候,也挺好。就是太腹黑了些,无缘无故总会被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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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亲王的队伍还在前往云中城的路上,而这一路上的波折总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传入皇宫,传到皇帝容渊的手中。
金碧辉煌的殿宇,这里住着大祁皇朝最尊贵的人。
帝君,帝后。
栖凤宫。
凤栖梧桐,三更雨。
三宫六院,为翘首。
皇后孟世华淡然清雅的沏了一杯茶,笑得淡淡的,眼角的鱼尾纹微微的皱起,漾开了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眸,带着沧桑过后的沉淀,沉稳内敛,温暖慈和,“皇上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老四走了很久。”容渊抿一口茶,轻叹一声。
“皇上怎么忘了,他是去养病的,这才刚开始呢!”孟世华笑了笑,“以后,会更久。”
“没有修儿在宫里聒噪,整个皇宫都安静了下来,我还不太习惯。”容渊望着自己的发妻,岁月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孟世华的脸,再不是当年那个美丽光耀的女子。
闻言,孟世华沏茶的手,稍稍停顿了半晌,“修儿这一走,我这栖凤宫也突然冷下来了,总觉得跟冷宫似的,分明快夏日了,可身上还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总觉得不够暖。”
容渊又是一声叹,却没了话语。
相顾无言,最是无奈。
“今儿个得了边关的消息。月氏国蠢蠢欲动,边境不宁,弄不好怕是要有一场恶战。”容渊又品一口茶,“你这茶艺越发精进,喝惯了你泡的茶,越发的嘴刁,喝不惯旁人泡的。”
孟世华笑道,“皇上这是拐着弯的骂我,不理后宫之事吧!”
容渊也跟着笑了一下,“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看什么都太透彻,看什么都太了然了,最后什么都入不得你的眼。”
“皇上说的是丽贵人的事吧!”孟世华低头抿一口茶,这对帝王帝后,倒似寻常夫妻,闲话家常。没那么多的拘谨,也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言语间极尽随意之感。放下手中杯盏。孟世华抬头,眸色微凉的望着容渊,“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这话还是皇上当年自己悟出来的。”
眸色一滞,仿佛触及了某些不该触及的底线,容渊脸上的笑容瞬时僵冷下来。握紧了手中杯盏,容渊眯起眸子盯着杯盏中碧绿的香茗,“有些事,不必再提。就算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
孟世华点了点头,“老五这孩子,总被你使来使去的,如今边关战事将起,你该不会还想让他去跟月氏国交战吧?月氏国乃是西域番邦,都是些蛮子,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的。好歹也是皇子,若不是——”她顿了顿,跳了少许话语,“按理说以他的功勋,即便封为亲王也不为过。”
“她来找过你?”容渊突然起身。
“没有。”孟世华摇头,“那一日我经过寒霜殿,瞧了她一眼,实在有些寒碜。都是有皇子的人,总不能教人家见了,还以为皇上连皇妃都养不起了吧!后宫之事,我不搭理已经很久,平素能看过眼也就是了,不想——也无力再管事。皇上若是觉得我说了太多,不予理会便是,权当我自说自话。”
容渊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话说的也是在理,这些年我确实亏待了她,这事交给宋贵妃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孟世华点了点头,“谢过皇上。”
“这么多年夫妻。谢什么。”容渊低叹,“你还在怪我?”
“皇上是天下之主,我能怪你什么?”孟世华笑得淡淡的,眸光温和无波,“皇上多心了。正如皇上所说,皇帝就算是错的,也该一错到底。皇帝,不会有错。”
容渊仰头,吐出一口气,“老三伤了苏厚德,等他回来,宫中的御医就会去苏府诊治。”
“那是应该的。”孟世华颔首,“只不过,皇上不觉得能把痴傻之人惹怒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凡事太过,势必会惹下祸端。皇上当年应了苏家这门婚,不就是因为景睿不喜欢苏家嫡女吗?可现在,皇上却答应了让一个民女伺候在景睿身边,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些?修儿毕竟年纪小,容易被人蒙骗。长此下去,未必是件好事。”
“你担心这女子,别有所图?”容渊问。
孟世华慢慢的沏茶,“只要不图命,便也罢了!景睿已经是这副模样,若是能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事到如今,除了景睿和修儿的性命,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当年——”
不待容渊开口,孟世华手中的杯盏一滑,突然摔破在地,“唉,岁月不饶人。”她抬头望着容渊,“皇上,我已经年老,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以后会渐渐的,把什么都忘了。皇上也忘了吧!总记在心里。于龙体安康毫无裨益。”
容渊苦笑,“好好歇着吧,等他们到了云中城,我再来告诉你一声。”
“不送。”孟世华轻咳两声。
走到门口的容渊回头望着她,“咳疾犯了,就别喝茶了。茶水凉!”语罢,容渊拂袖而去。
婢女苏娘缓缓上前,“皇后娘娘,皇上走了。”
孟世华轻叹一声,“你着人去一趟琉璃宫,把皇上的意思转达一下。”
“宋贵妃只怕会不高兴。”苏娘低语。
孟世华瞧了她一眼,“不高兴也得照办!徐婕妤再不得宠,那也是皇上的女人,还育有皇子。难儿子在外头为国征战,生死置之度外。可母妃在宫中日日舂米,过得如此凄凉,便是我大祁的仁德所在?这丢的不是本宫颜面,是皇上的脸,是我大祁的脸。”
苏娘颔首,“皇后娘娘宽厚。”
闻言,孟世华摆了摆手,“本宫若是宽厚,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只不过将心比心,自己疼过了,便也见不得这些事。原本,我也是不想管的。”她轻叹着起身,“把宫门关上,开一道侧门就是!这几日,本宫不想见任何人。”
苏娘点了头,朝着不远处的栖凤宫太监总管海长富道,“关门吧!”
海长富行了礼,躬身退下。
谁人不知,咱们这位大祁的皇后娘娘多年前便已不管后宫之事,对外宣称是身子太弱,可到底为了什么,后宫之人皆不敢多作议论。
这如今的三宫六院。都交付在毓亲王之母——宋贵妃的手中。宋贵妃俨然副后,将宋家门楣,光耀至巅峰之地。世人皆知,宋贵妃与皇后的距离,只差一步。
“差一点跟差很多,没什么区别。”宋翊笑得凉凉的,随手便将手中的鱼饵撒入了荷池中。九曲桥下,锦鲤成群,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琉璃宫掌事宫女——明彩,和声笑道,“举目后宫,皆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都等了那么多年,也就不急于一时了。咱们,来日方长。”
明白的人,都知道明彩的意思。
皇后膝下只有三皇子容盈这么一个儿子,而容盈早就疯魔。皇帝再怎么宠爱这个三皇子,也不可能让他当大祁的储君。如此一来,皇后也只能是皇后,未来就算皇帝驾崩,也只是个名义上的母后皇太后,成不了尊贵的圣母皇太后。
所谓圣母皇太后,就是皇帝的亲生母亲。
而母后皇太后,只是先帝的妻。先帝驾崩,皇后未废,嫡庶尊卑,其他皇妃的皇子登基为帝,所给予的尊称罢了!
可宋翊不这么想,眸色陡沉,“哼,是吗?”
善察言观色的明彩瞬时跪地,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奴婢失言。”
妾终究是妾。即便来日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可母后皇太后那还是妻,自己永远都矮人一截。即便去了皇陵,陪王伴驾的也必须先母后皇太后,再她这个圣母皇太后。
说到底,还是个输。
宋翊不是没想过,让皇帝废后。可自从容盈痴傻之后,皇后孟世华便很少踏出栖凤宫,成日的诵经礼佛,连后宫的事都鲜少插手。如此一来,便教人难寻错漏。皇后再不得宠,皇帝也没有理由废她。
如今的宋贵妃独揽后宫大权,生杀在握,若还去挑皇后的弊处,势必会招致恃宠而横的骂名。一人独占鳌头已然不易,就不必再多生事端了。只要皇后本本分分的,宋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家的满门荣耀,还指望着她这个宋贵妃承宠御前,指望着毓亲王容景宸能坐上储君之位。
可偏偏,大祁长幼尊卑有序。若是论长幼有序:皇长子在出生时就已经殁了,在三皇子毓亲王容景宸的前面,还挡着一个二皇子容景甫。若是论尊卑之道,容盈毕竟没死,他可是皇后的儿子,皇位最直接的继承人,怎么着也轮不到宋贵妃的儿子。
饶是再得宠,到底没遇见好的时机,错过了太多。
“起来吧!”宋翊淡淡然的开口,脸上又恢复了最初的端庄傲然,“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就照着办吧!也免得有人说我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许久不搀和后宫之事,可突然问起了徐婕妤的事情,实在让人想不通。找个人,好好查一查,看最近是谁去了栖凤宫乱嚼舌根。”
“是!”明彩脊背一身寒凉。
琉璃宫太监总管——荣喜。弓着身子,快速上前,“娘娘。”
“又怎么了?”宋翊撒了一把鱼饵,“这还真不让人消停了。”
荣喜面色微白,慎慎不敢多语。
“说。”宋翊起身,华贵的贵妃裙拖拽在地,满身珠翠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荣喜在后头躬身跟随,“娘娘,方才南陵侯爷托人来了个信儿,说是齐王府有了异动,好像齐王爷出京去了,也不知会去哪儿。”
宋翊眉头紧蹙,“容景甫这是要去哪?还有谁跟着?”
“昨儿个半夜走的,也没说去哪。娘娘,您说会不会是去云中城了?”荣喜低语。
“去那干嘛?”宋翊冷笑两声,“那容景睿是个傻子,你去白献殷勤。又有什么用?他还能给你在皇帝跟前美言几句?让容景甫当太子吗?”
荣喜笑着颔首,“娘娘所言极是,只不过——娘娘不曾听说吗?说是皇上应允了恭亲王殿下在民间纳了一名女子为侧妃,还是恭亲王世子亲自写的信。这区区一名女子,就让不近女色的恭亲王殿下动了这份心思,连带着世子爷也跟着上心,只怕此人非同凡响。”
宋翊笑得嘲冷,“你这是拐着弯的告诉本宫,他容景甫是冲着苏家那丫头去的。青梅竹马的,一下子失了宠,是该去好好哄一哄的。男人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到手的,也就没什么可珍惜了。”
“娘娘英明。”荣喜行礼。
“去了也好,若是闹出事来,本宫还能看一出好戏。”宋翊笑得意味深长,“皇上,最恨皇子们结党营私。容盈是傻子,可齐王不是。所以嘛——”她瞧了荣喜一眼,“让南陵侯,看着办吧!”
“是!”荣喜毕恭毕敬的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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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霜殿。
徐婕妤与婢女初心一道,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承接宋贵妃让人送来的布匹以及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些珠宝首饰的赏赐。顺道,也给这冷清清的寒霜殿送了些奴才奴婢,恢复了她身为婕妤该有的位份享受。
在后宫而言,婕妤的位份很低,生了皇子还仅仅是个婕妤的,就更少之又少了。
不过这位徐婕妤却好似有些不同寻常,不管外头怎么看怎么说,她照样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带着婢女自食其力,不卑不亢。不争宠爱,不争位份。
冠在她头上的,唯有四个字:与世无争。
“娘娘?”初心不解,“好端端的。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就复了您的俸禄和——”
徐婕妤瞧了她一眼,挽唇浅笑,“复了复了吧,没有的时候也照样过了,复了难道就过不下去?别瞎想,有就拿着,没有也就罢了!莫要多言,莫要多心。”
初心颔首,“是。”看着外头开始忙碌收拾的奴才和宫娥,心下明白少许。
等到主仆二人关上房门,初心才道,“娘娘,听说五殿下去了边关,月氏国蠢蠢欲动,会不会有危险?娘娘,就不担心吗?”
徐婕妤给菩萨上了清香,眸中微微黯淡少许,“身为皇子。肩挑重任,即便危险也不可闪躲。边关动乱,国家不宁,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之事。我身为母亲,委实担心,可——不该拦阻。男儿当志存天下,岂可因私废公。”
初心点了点头,“这一次贵妃娘娘突然赏赐,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再苦再难都过来了,如今景垣都长大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徐婕妤轻叹一声,“只可惜——”她跪在了佛前蒲团上,初心小心翼翼的从菩萨的莲花座下,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面没有刻字的灵位牌子,恭恭敬敬的摆在案前。
徐婕妤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上了香,低眉时笑得有些寒凉,什么话都说。
“娘娘不争不抢,不代表别人也会如此。宋贵妃如今气焰正盛,来日若是毓亲王当了太子,做了皇帝,只怕五殿下也难逃厄运。”初心难免担忧,“可若是齐王殿下做了太子,五殿下也是难逃一死的。这二人一个看似温厚,一个心狠手辣。”
闻言,徐婕妤笑得淡然,“那就是命,是命就该受着。现在就去想这些有的没的,能顶什么用?我不过就是个婕妤,打从一开始我就明白,不可有非分之想。如今我能有之傍身已然是最好的结果,比起她——”她望着那空白的灵位,“我已知足。”
人懂得知足,才能懂得珍惜眼前。
不知餍足,早晚会自食恶果。
初心搀起徐婕妤,“娘娘。这到底是谁啊?娘娘每日焚香,也不知——”
“如今,只能算是——故人。”徐婕妤一笑而过,显然是不想再提,“初心,给我沐浴更衣。而后拿些钱打点一下,给我买些笔墨纸砚,这几日我要抄写佛经,别让人来扰了我。”
初心蹙眉,“是!”
虽然心中不解,娘娘为何突然想起要抄写佛经,但既然是主子的要求,初心自然得照办。她跟着徐婕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打从冷宫出来,她就跟着徐婕妤了,是看着徐婕妤一路无争的走到今时今日的。
沐浴更衣,带着虔诚的心,抄写佛经。
这几日。徐婕妤都是如此这般照做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徐婕妤才领着初心,悄悄的离开了寒霜殿,从栖凤宫的侧门进去。进去的时候,皇后孟世华还在佛堂里诵经,徐婕妤便跪在佛堂外头静静候着,直至天色将明,佛堂的门才缓缓打开。
徐婕妤跪得有些久,腿又疼又麻,却还是坚持着,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孟世华的跟前,毕恭毕敬的跪下,大礼参拜,极尽恭敬,“奴婢徐慧,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你怎么来了?”孟世华放下手中的木鱼,捻了一串佛珠走到内室。
徐婕妤颤悠悠的起身,紧随其后,“多谢娘娘。”
孟世华顿住脚步,手中的佛珠慢慢的转动着。轻叹一声,有些东西心照不宣,不提也罢,“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聪明的人,看什么都太透彻,看的太清楚。本宫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这些年——苦了你。”
“奴婢不苦。”徐婕妤垂着眉睫,温顺恭敬,“这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甘愿的。”
看似温顺,实际上却倔得很。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孟世华轻咳两声,“别站着,说会话吧!天一亮,你就该回去了。”
徐婕妤温和浅笑,“皇后娘娘恩典,奴婢感激不尽。如今,奴婢已无所求,惟愿娘娘身体安康,恭亲王殿下早日恢复。”
一声叹,孟世华笑了笑,“你回去吧!”
“是!”徐婕妤颔首,“奴婢这几日手抄佛经,会一直祝祷,娘娘和恭亲王殿下安康。”
“有心了。”孟世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其实你也不必刻意过来致谢,说到底本宫只是不想欠人情。老五前不久帮了一把,本宫还不上他,只能还给你了。”
徐婕妤一笑,“娘娘客气了。”
两个人女人,皆是一身淡然,置身佛堂之中,没有太多的话语。在这深宫寂寞中,很多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出来了也许就会传出去,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不说也罢!
横竖,无所求。
离开栖凤宫,初心提着灯笼快速在前面走,“娘娘怎么知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徐婕妤顿住脚步,黑暗中瞧不清脸上的颜色,轻叹中带着少许唏嘘与悲悯,却也笑而不语,什么话都没解释。
这宫里,本来就冷得很。
她这个历经两朝的女子,心知肚明得很。多冷的冬日都能过去,怕只怕心寒难医,心病难治。朝廷上下蠢蠢欲动,远离京城喧嚣,未尝不是最好的爱与选择。
算算日子。恭亲王的队伍,也该到了云中城了。
徐婕妤娇眉微蹙,云中城——多么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