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内。
“师父?”暗香点燃了皂角和白术,瞧了一眼容盈主仆。
容盈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林慕白。他坐在那里,不知疲倦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迟滞。即便忘了很多东西,那个女子在他的世界里从未被抹去过。
“不管她。”舌下含着姜片,林慕白已经带好了特制的手套,准备妥当,“记一下,不可疏漏。”她不去看任何人一眼,注意力都留在死尸上,“男性,身高约七尺有余,年纪应在二十四、五岁。”
她的手在死尸的头颅处一寸寸的抚过,便是一旁的五月,看着都有些发怵。寻常女子遇见这样的事,早就吓晕过去。她倒好,竟干起了仵作的事情。这番胆魄,倒是教人陡生敬佩,难怪这些捕头对她都毕恭毕敬。
该女子,也算有些本事。
“头部无明显外伤,只是口中舌骨丢失。”林慕白拿起烛台,照入死尸微张的口中,“舌根出未见新鲜伤口,看样子应是旧伤。”说到这个,林慕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捕头王。
这意味着,此人是个无舌人。天下间有一种人因为执行任务的秘密性,从入行开始便被割去了舌头。
林慕白不再多说,取尺衡量颈伤的长度与深浅,确系一刀致命。因为泡在水中太久,已经很难断定是哪种利器所为。
“他的指间应该戴着东西。”林慕白望着捕头王。
捕头王忙道,“捞上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方才剥衣服的时候,也未曾瞧见。”
林慕白点了头,“取下的力道很大,以至指关节严重受损。”
待检验完毕,暗香以醋泼火炭,林慕白跨白烟过去,而后撤了身上的外装。
“我毕竟不是仵作出身,能给你们的线索不是很多。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去请邻县的仵作,虽然路途有些远,但为了能抓住凶手也不计这些了。”林慕白面无波澜。
捕头王颔首,“此事我会禀报县太爷,多谢林大夫。”
林慕白点头回礼,拿起了自己的泼墨莲伞,手握青竹柄。风过柳藤轻摇,铜铃声声脆。可身后那一声“馥儿”却从未断绝,脚步声亦是紧追不舍。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徐徐转身,望着站在雨中的容盈,五月撑伞而上。
“殿下面色青灰,口唇青紫,想必心血淤阻,血行不畅。再者目无焦距,言语不清,乃失神之症。若不好生调养,怕是此生无望。”林慕白微微垂了伞,“回去歇着吧,别再跟着我了。”
“林慕白,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恭亲王。”江鹤伦站在师爷伞下,怒斥林慕白的无礼,“你敢说王爷的病此生无望!”
随侍五月却微微凝眉,瞧着身边痴傻的自家王爷,若有所思。
“林慕白,本老爷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江鹤伦喋喋不休,还未到三十的年纪,却生得一嘴的琐碎,紧跟着林慕白不依不饶。
“我看县太爷眼下淤黑,面色微沉,多为肾精虚耗,虚火灼阴之症,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吧!”林慕白似笑非笑的勾唇。
江鹤伦一怔,当即看了自己的师爷一眼,师爷慌忙摇头,“大人别误会,小的可什么都没说。”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林慕白跟前,暗香一顿,“师父,这还让不让人回家了?”
林慕白捏紧了手中的伞柄,示意暗香莫语。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华丽贵重的绣鞋,踩在水中的声音。侧王妃苏离从马车上走下来,眉目含笑,极尽端庄之能,与林慕白的清冷之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目相对,苏离快速将林慕白打量个仔细。
江南烟雨,清冷美人,一柄莲伞,青衫薄雾。
“主子,就是她。”李忠原低语。
林慕白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目睹苏离缓步走到自己跟前。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林慕白看苏离的笑,怎么看都有种莫名的厌恶,说不出的抵触。
“你叫什么?”苏离问。
江鹤伦急忙上前,“她是本县林氏医馆的传人,也是咱们这儿唯一的女大夫,叫林慕白。”
“林慕白?”苏离慢慢品琢这三个字,绕过林慕白径直朝着容盈走去。浅笑盈盈的握住容盈冰凉的手,“殿下,咱们回去吧,你看你的衣衫和鞋袜都湿了。殿下的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得了呢?”
容盈仿佛浑然不觉,木讷的盯着林慕白的伞下背影。
既是人家的侧王妃来接人,林慕白当然乐得自在,抬步便欲离开。
“馥儿!”容盈快步上前,突然牵起了林慕白的手,傻乎乎的站在雨里笑,“回、回家!”
“殿下?”苏离愕然。
五月拦下了苏离,“既然殿下要跟着林大夫,还请侧王妃回去吧!”转头望着江鹤伦,“请县大人安排一下,殿下要随林大夫回林氏医馆暂住,就不去府衙官邸了。”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僵在当场,包括正欲抽回手的林慕白。
“放肆!”苏离低斥,“殿下岂能跟她回医馆,此女何等身份,殿下何等身份?若殿下有所损伤,你有几个脑袋?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担不起,我来。”清脆之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