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蹲着,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他不识字,当然不是在写字。
他扔了树枝,只见地上画着一把锤子,这是他从铁锤安保身上看到的图案。
“为什么要在衣服上印一把锤子呢?”他心里不解,周老爷家的公子,穿的衣服上,都是飞鸟走兽,很是威风。
一个老人看他在沉思,对他说,“栓柱,去杭州吧。”
栓柱低头不语。
栓柱姓赵,若是在迅哥儿的笔下,他当然是不配姓赵的。
他今年才十五岁,是周老爷家的佃户,这次大水,他爹娘都被淹死了,就他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没有多少悲伤,反而觉得死亡对爹娘是一种解脱,因为每天都饱一顿饿一顿的。
而他自己能活下来,兴许是名字取得好吧,他听娘说,刚出生的时候,用了两斗米请赤脚道士取的,栓住意味着‘拴住’。
可他虽然活下来,也就是拴住半条命吧,已经好多天没吃饱了。
爹娘死了,庄家自然是颗粒无收,欠周老爷家的租子,也只能父债子偿了。
杭州来了一群人招工,大家都想去,可昨儿周老爷家的人来了,让大家还了租子再走,意思就是不许去杭州。
可县老爷的施粥,很是清淡,里面还有沙子霉味,喝了几泡尿就没了。
今天清晨,他偷偷的溜进城去,打算捡点剩菜残羹吃,可他是生面孔,被城里的乞丐给赶了出来。
以前父亲告诉他,要好好种地,若是不好好种地,就会变成乞丐,现在他觉得,自己连乞丐也比不了了。
大抵是城里的乞丐比农村的乞丐更厉害一些吧。
看看自己的模样,和乞丐也没什么区别了,衣衫褴褛,脏兮兮的,已经很难看出原来的衣服什么样子了。
周围的人比自己更糟,有的三四十岁就布满了皱纹,头发稀疏而暗淡,眼神黯淡无神。
生活已经如此艰苦,他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但他却无力改变。
肚子不争气“咕咕咕”地叫起来,他只能默默地等待,等待着什么呢?是等待着希望,还是在生命的结束。
栓柱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周围横七竖八的人,小心问老人,“邱爷爷,你没有欠债,你怎么不去杭州?”
老人叹了口气,说:“老了,去了也干不动了......没两年活头了。老头子生在淳安,在淳安也活了五十多年了。将来死也要死在淳安.......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
“至于周老爷家,我看他们也惹不起杭州来的那群人。我昨天听说杨家公子带着十几个狗腿子去要账,被杭州人拿了按在地上磕头。昨天早上杨家把他们告上公堂,杭州人带着两百多人去衙门,很威风……连县老爷都没说什么。”
栓柱看了老人一眼,汗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来,他还是蹲着沉思。
这些天,老人很是照顾他,有时还会分一些粥给他,说,“你年轻,这点不够...我老了,吃不了多少了.....”。
老人在这次天灾中,儿子孙女一起死了,他一个老头子,偏偏睡在炕楼上,躲过一劫。
栓柱害怕周家,害怕被打,十二岁那年,亲眼看到周家公子把佃户脚打断,瘫痪了几个月便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每次看到周家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不争气地快速跳起来。
“要去杭州的快点了,欠钱的也别怕,铁锤公司帮你们还上。”
“女人孩子优先.....”
“没吃饭的赶紧,我们那边有肉粥......”
“不去的也可以领一碗粥...”
像是听到了希望一样,栓柱猛的抬头,五六个穿着锤子衣服的人又来了,几个吆喝着,几个耐心地讲解。
不知道怎么的,现在他想哭,泪水在眼珠里打转......想哭一场。
栓柱转眼看了一眼老人,老人也是满脸笑意,他说,“去吧,孩子。去吧.....”
“邱爷爷,你跟我一起去吧,我给你养老送终。你死了,我送你回淳安......”
栓柱说得很诚恳,他也不是一时兴起,父亲从小告诉他,有恩要报恩。
老人摇摇头,灿烂笑道:“去喝碗肉粥就行。”
“工匠有优待,会打铁的,会木工的,石匠......到了杭州给安家费,保你们衣食无忧......”
栓柱听了,又对老人说,“邱爷爷,你不是木工吗?去了给安家费呢!你一个人在淳安,他们看你年纪大,也没人雇你了......”
老人也就五十多岁,不过这外貌,说是七十岁都有人信。
栓柱说给他送终的时候,他就有点动心了,不过他不想给这个少年拖后腿。
现在听到说工匠衣食无忧,便也觉得死在淳安不那么重要了。
一老一少,向着杭州人的营地走去。
早晨的阳光从那边山坡上射过来,很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