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安东尼奥，塞万，你们怎么来了？呃……下午不忙么？”西蒙明显有点慌张，他的目光有点闪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东尼奥侧过头看着塞万，没有理会西蒙的问话。
塞万没出声，他微笑地看着走在最后的几名学生，他们正互相说说笑笑，一边挥舞着手里的书本，一边模仿着其中一人那蹩脚的法语发音，塞万看着他们逐渐走远，直到连身影也消失在校道之上。
重新把目光投回西蒙的脸上，感觉到他的坐立难安，塞万才施施然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西蒙的面前。塞万笑得一脸温和，但语气却带上了一点冷淡，“西蒙，你待会儿还有课吧，不如就趁课间休息这二十分钟，来谈一谈，我们上周的事？”
塞万懒得旁敲侧击了，开始了最直接简单的试探，信应该已经送到了吧，自己在信中写道：“事出突然，需尽快与家长见面。”，仆从应该知道，自己是要去找家主的。巫师之间的通讯那么方便，现在恐怕连家主也收到消息了。那么可能在今天放学的时候，或者更早一点，仆从就会到学校门口等着接自己了，必须抓紧时间，让自己，为家主多收集一点信息吧。
“呃……上周的事？上周有什么事么？那个……或许到晚饭后吧？现在还是课间，我……呃……还要为下节课准备课件……”
没理那个断断续续说着废话的西蒙，塞万直接绕开了他，走进了这间他一次也没来过的课室。塞万通常不会在中学部到处走，他年纪太小了，除非跟在安东尼奥身边，不然就会经常被老师或者其他校内人员拦下来询问。
安东尼奥看着有点局促的西蒙，跟他比了个〈请进〉的手势，就站在门边等着。
西蒙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安东尼奥，又转头看了看在课室里东张西望的塞万……
还没等西蒙有什么动作，塞万冷淡的声音就从课室里面传了出来，“噢，西蒙，很抱歉，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进来吧。又或者，你比较喜欢在外面谈？”
“……”西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了讲坛的旁边，抿着嘴，一言不发。
安东尼奥跟着西蒙一起走进了课室，在门边想了想，转身把教室的门关上了。
塞万站在课室中间老师上课的位置，背对着西蒙，一点一点环顾着这里的布置，进门的一边就是西蒙的讲坛，旁边竖着一块一人高的黑板，后面墙上还挂着一块小小的公告板，课室左右两面墙都是半人高的资料架和书架，上方还放了几盆很像薄荷的植物。学生用的桌椅只有左右两排，都向着中间摆放。正对着讲坛的那面墙上，有三扇窗户，中间那扇的前面，摆着一张很大的橡木书桌，这应该就是西蒙的办公桌了吧。哦？窗外也有枫树，环境真不错。
看到植物的塞万，心情变好了一些，没有转身，侧过头看了默不作声的西蒙一眼，然后刚抬了个头的好心情，就又重新坏了下去。西蒙那是什么表情？捣蛋被老师抓到还一脸不服的小孩子？塞万在心里冷笑，这西蒙，一看就很不想谈啊，被自己和安东尼奥截住了，很不开心么？看来今天的谈话不会顺利呢，不过也没关系吧，就算沟通失败，不还有家主嘛。
感觉到西蒙的抗拒，塞万的语气又冷了一分，“相信你也已经猜到了吧，我来找你的原因。本来打算让你主动来找我的，但我都等了一个星期了，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塞万一边说着，一边转向西蒙的方向，枫树什么时候都能看，但眼前这位「佩蒂特先生」，以后就不一定能看到了。
安东尼奥环抱着双手，靠在课室门边的墙上，也盯着西蒙。塞万笑了笑，这西蒙怎么就一句话也不说呢，多少配合一点嘛，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也太没意思了。
“所以，在你西蒙的眼里，我塞万·霍尔，就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欺瞒的小孩子么？”
西蒙好像浑身抖了一下，终于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声音有点颤抖，问出了一个应该是他现在最在乎的问题：“塞万……你，在周末跟艾德里安见过面了？”西蒙眼神游移，根本不敢看向塞万，只把目光垂在面前的地面上，不停地左右闪烁着。
[ 这是打算随便现编点什么来糊弄我吧。]
“问题好像是我先问的……算了，也不是不能告诉你，我母亲在上周受了伤，家主需要让我知道，但又想瞒着父亲，所以就只能亲自来一趟了。然后嘛，我就顺口问了问，你 和 莱特先生的事。”仿佛担心西蒙会听不清楚，塞万故意说得一字一顿。
“我……我……”
“你是知道家主与莱特先生，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的，对么？”
“……”
听到塞万这么问，安东尼奥不由得皱紧了眉，什么意思？校长跟艾德里安……不是朋友么？
安东尼奥跟两人其实都不熟，或者说，基本都没有什么接触，他跟家主的见面，除了受邀成为塞万家庭教师的那一天和开学的前一天，基本只有给家主报告塞万学习进度的时候了。跟校长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教师会议与其他活动都有碰面，但安东尼奥一到那些场合就会开启自闭模式。在安东尼奥的心里，除了拉丁语与工作，其他都是多余的。
他对校长的印象，基本都是从西蒙那里知道的。他说校长跟艾德里安以前是同学，也是好朋友的这件事……难道是假的？
“西蒙，我还在等待你的答复呢。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而已，这很难么？我刚刚应该已经说过了吧，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哦。”塞万还是那个淡然的微笑，但配上他偏向一边的脸，与略显冷淡的语气，就差没把「我心情有点糟」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安东尼奥看着只会支支吾吾的西蒙，也开始有点生气了，没有回答，不就是回答了么，他为什么要配合校长欺骗塞万和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你真的有课，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呢？我陪塞万来找你，不是为了凑齐三个人，好一起发呆的。”安东尼奥已经跟上课一样板着脸了，看西蒙的眼神仿佛他就是一个回答不上提问的学生。
“不是……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是么？那就很遗憾了，我解决不了，就留给父亲去处理吧。嗯，也好，起码不用浪费我的时间。”塞万向安东尼奥走了过去，西蒙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原谅。
不就是骗了自己么，不就是选择了莱特先生那边么，哦，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是莱特先生放在家主与自己身边的人呢，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现在弄清楚了也好，没什么好可惜的。安插的间谍被发现了，需要伤脑筋的，应该是莱特先生吧。
正打算跟安东尼奥一起离开，背后的西蒙终于说话了。
“我……唉……”西蒙长叹了一声，“我很抱歉，塞万，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我，我感到很愧疚。”
“如果你真的想说，那就说清楚一点吧，我已经开始讨厌等待与猜测了。”塞万面对着安东尼奥，往右边侧了一下头，只给了西蒙一个侧脸。
塞万虽然说着话，但嘴巴的动作很小，视线也直直的定在面前的一个小点上，嘴角微笑的弧度仿佛已经钉在了脸上，没有一点变化。如果路德也在现场，那他一定会被吓到，现在塞万的表情，只要把眼睛再瞪大一点，就会跟路德的童年阴影，那个害他做了好久噩梦的梦魇，完全重合了。
看到西蒙又低下了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塞万等了他五秒，看见他又没动静了，这是在做什么？谎言还没编好？那就别浪费时间，就当今天白跑了一趟吧。
“今天打扰到佩蒂特先生了，希望剩下的时间足够你整理课件，为此我很抱歉，不过以后不会了。”边说着，塞万向安东尼奥点了点头，一手拉开课室的门，直接走了。
看到塞万真的走了，西蒙好像有点惊慌，他追了两步，连忙叫道：“塞万，不是，请等等，我……我只是在想怎么说会更好一点，不是故意让你……”
塞万停下了脚步，站在校道中间，没有转身。
西蒙也追到了校道上，阳光有点刺眼，他刚想抬头看看塞万，却被眼前的画面震撼了，一时之间，忘了言语。
可能由于初秋的气温还不算低，塞万今天没有穿外套，眼前的他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衣，身影看着有点单薄。下午两点，树荫都安静地留在了路旁，阳光照亮了金黄的树叶，也照亮了西蒙眼前那唯一的少年，他奶金色的长发明亮得如同烛灯里的火焰，衬衣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甚至在少年的身周现出光晕，而这光晕在金色的阳光下，又如同一双洁白的翅膀。一阵风吹过，几片金黄色的落叶像羽毛一样飘落，它们的轨迹被风不断地调整着，最终停留在少年的脚边。
时间仿佛静止了，西蒙直接忘了呼吸，他专注地看着那个背影，如同看着教堂里的壁画，这金光、这白衣、这飘落的……
“不是故意什么？”
直到画里的少年微微侧过了头，朝自己说了一句话，静止的时间才开始恢复流动。西蒙连忙定了定神，说完剩下的半句话，“我不是故意让你等的，回来吧，先坐一会儿，我都会说的。”
塞万想了一想，“还是算了，我不好打扰佩蒂特先生上课的。”
西蒙有点窘迫，“我，抱歉，我刚刚说错了，接下来我没有课了，我们回课室里去吧，这里太热了。”
塞万转身看着靠在课室门边的安东尼奥，直到对方点头，塞万才走了回去。
……
回到了课室，塞万靠坐在其中一张课桌上，等待着西蒙的「自白」。他以前没坐过桌子，但听完路德的小坏蛋事迹，他觉得自己没准也可以试试，然后左右看看，把魔杖也拿了出来，在手上灵活地转着玩。
西蒙走回讲坛附近，安东尼奥也重新关上了门，既然没有课，那就不用着急了。
西蒙缓缓靠在讲坛上，低下了头，慢慢地说着话。
“真的很抱歉，我的确很早就知道杰维德与艾德里安的关系，但我不是故意欺骗你们的，请相信我。他们以前是同学，也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杰维德只叫艾德里安-艾迪，除了艾德里安，我没听过他用昵称叫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的孩子。这不是杰维德告诉我的，是我一直看着的。但后来，他们好像因为某些事，意见出现了分歧，那段时间的他们，吵得很凶，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艾德里安就再也没在杰维德的身边出现过了。杰维德告诉我，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艾德里安直接摔门走了。后来不管是寄信，还是让人传话，甚至到家里拜访，艾德里安都没理过他。”塞万茫然，这个西蒙，真的就用称呼来判断关系的远近啊？家主现在也叫莱特先生杰恩呢，这能代表什么？
“我也曾经帮杰维德给艾德里安传过话，但只要我的话题一提到杰维德，艾德里安的笑容就会立刻消失，然后叫来管家，把我直接丢出门。我也尝试过问艾德里安，想从他这里了解他们争吵的原因，但结果跟之前一样，我还是被直接丢到了门外。”西蒙往下缩了缩，身上仿佛有着千斤重担，头也脱力一般的低垂着。
“杰维德说，他们之间的争吵，真的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他一直希望跟艾德里安重新做回朋友，但艾德里安截断了他们所有的沟通方法，根本就不打算听他的解释……可能从那次争吵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吧。”塞万在心里冷笑，莱特先生又怎么会知道，家主是一位会使用摄神取念的巫师呢，只要莱特先生还是个普通人，他就无法在家主面前，隐藏起自己的内心。他那些阴暗而贪婪的想法，无论用多少谎言或者演技来藏匿，也如同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之下，无所遁形，秋毫毕现。
西蒙抬起头看了看塞万，试图从塞万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但塞万左手横在胸前，右手支着下巴，还用指间的那根金色小棍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肩膀，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没变，除了好像在等自己继续说，西蒙什么都没看出来。
叹了一口气，西蒙又把头低了下去，“在你和杰维德见面之前，我也一直认为，杰维德是真的想跟艾德里安恢复朋友关系的，直到那天的他，突然对你说出‘因为这事我都和艾迪吵一架了。’我才感到有点不对。后面你们说了什么，我是一点都没听到，那时的我正在拼命地回想，以前的杰维德，以前的艾德里安，还有……以前的我。他们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当我把往事一件一件地翻了出来，才终于发现，在你们见面的那天上午，或许还有两年前，我恐怕都在无意中，做了一些很对不起你们的事……”是啊，西蒙，如果那天的你没察觉到校长的试探，恐怕你至今还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信息来源」呢。
“莱特先生有问过你，我们家的事吧。”来吧，西蒙，让我看看你以前，都是怎么上的当。
“是的，真的很抱歉，他问我的时候，就像随口问了问同事周末去哪里玩了一样，很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句，而我，根本没察觉出他的用意。”西蒙扁着嘴，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脸上写满了悔恨。
“所以，我们那位亲切的莱特先生，从你的口中，知道了些什么？”或者说，西蒙你自己，都知道了些什么。
“他……我，唉，我说了你以前家的位置和现在的住址，他还随口问了问周边环境如何，布置得好不好看之类的，我也说了……你们家的布置看着都很豪华，陈设也基本都是珍品，不愧是大家族……之类的话。”西蒙忍不住用双手撑着额头，真的，完蛋了，以前的自己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现啊。
塞万看了一眼门边的安东尼奥，他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全是茫然，仿佛正在努力消化听到的信息，但又依然弄不明白。
只有住址么？但是莱特先生为什么还要问布置？他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家里很有钱么？为什么还要问一遍呢？嗯，这个问题应该还有别的含义，回去需要跟家主说一下。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莱特先生其实是别有所图的？”
“因为就在你们见面的当天晚上，他，他直接来我宿舍找我了，他威胁我，用我的职业，我妻子的店铺，和我孩子的前途来威胁我。”西蒙一脸苦涩，这些都是他生命里不能割舍的部分啊，杰维德他，他怎么可以……
你上钩了，西蒙。
塞万看了看终于开始感到震惊的安东尼奥，莱特先生的面具已经被西蒙揭开了一些了，进展还算不错，自己终于不用在西蒙身上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