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疏影缓缓逼近,一步一铮鸣,声音冰冷无情,仿佛一刃剑尖抵在弥霜的耳边试探发问。
朋友……
青松还是朋友吗?
弥霜想走出草丛去跟青松说清楚。
卢心不由分说拉住她的衣袖,谨慎提醒道:“青松哥哥不对劲。”
青松的双眸冰冷得深不见底,与须若洞当晚的眼神一样狠厉。
“他绝不会眼睁睁放你走。”
卢心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忍不住一脸委屈:“青松太凶了,还打了我……”
放在平时,弥霜一定哭笑不得,而现在她却忧心忡忡远望着林中对峙的二人。
青松手臂上挽着一件鹅黄色轻罗衣衫。
那是凌晨时分弥霜怕他禁不住寒冷,给他铺盖上的。
弥霜紧张得裹紧风唤残破而宽大的衣衫。
风唤一定很生气……
她开始担心风唤心绪不宁,以致血毒反复。
草丛外,柔软衣衫上绣着的银丝,因把控之人的暴怒,不断颤动闪烁。
“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
青松沉住气,强压愤怒,一字一句狠狠断定对方的恶行。
“她现在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必向你一一报备。”
风唤虽然说的云淡风轻,但眼中的寒芒,锐利得像弩上之箭,一点声响就会破风刺骨。
青松在近草丛处停下脚步。
阳光破云而来,穿过婆娑树影,透出一片斑驳。
风唤身上缠着绷带,点点血迹在阳光之下,像血色弦月的晖影,透着一股病态的俊雅。
他浅抿薄唇,嘴角轻扬,耐人寻味道:“我与弥霜回京不日就要成亲。”
“难道,青松庄主想帮忙挑选女儿家的首饰作为嫁妆?”
“倒也不足为奇,这像你从前会做的事。”
什么是多余?
风唤话里有话给了他答案。
青松心中落雷无数。
他紧握着拳,缓缓闭目调整着气息,才压着震怒,双手捧着轻罗衣衫,放在草地柔嫩之地。
青松单膝蹲跪在她的衣衫前。
他低着头,山风吹乱散落的鬓发。
他的装束不如往日干净利落,而是不修边幅,放浪形骸于山野之间。
仿佛已兑换与她的承诺,他不再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只奢望与她一起自在逍遥。
像面对无上至宝,青松克制着愤怒,整叠好她的衣衫,以指背轻轻拨走其上草屑:
“从前,她最喜欢鹅黄色的衣裳。”
怕弄破精致的衣衫,他的动作和语调轻得像风:“但去年中秋,她一身淡粉色衣裳,清丽绝伦。”
“她为我锁了小楼。”
“那天,她的乖巧,只让我知道。”
浮云卷舒,树间的落影变得光怪陆离。
风唤高耸的眉骨,在眼眸上投出阴翳。
明暗交错的树影,隐去脸上清俊的轮廓。
弥霜窘迫得双手交叠在心前,虚空之感越发强烈,虽然难受,但心不痛。
跟从前不一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妥,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动声色间,一道黑影狠厉闪过。
地上草叶翻飞,镔铁九节鞭毫无顾忌如龙出海。
青松瞬间抽出精钢九节鞭,抵住风唤的变化无穷的鞭笞。
青松反击招招致命,仿佛要与天地同寿。
就算死,也要找到弥霜!
两道重械凌空相击,迸发霹雳寒光,两不相下。
风唤快放链索,将青松逼至陡坡死角。
继而缓转铁鞭,诱敌左近。
青松却不中计,挥鞭如蛇,缠中风唤的镔铁九节鞭,趁对方停滞,伺机脱困。
风唤脸上嘴角渐扬,透着桀骜狠厉,无人察觉。
他顷刻脱手九节鞭,转手出刃划破青松右肩。
风唤迅速上抛双鱼短刺,一发重拳击中青松还来不及捂住止血的伤口。
青松失了重心,下意识蹲跪坠地,去闪避对方连击的预判。
风唤却未如他所愿。
几乎同时,风唤凌空接回双鱼短刺,顺势重重刺入青松手背,将他钉在地上!
如果不是卢心及时制止,草丛里的弥霜就要惊叫出声。
青松察觉到草丛里的动静,不顾手掌被贯穿在地血如泉涌,另一只手要朝风唤急放一镖。
剑柄快要被风唤握断,千钧之力全都落在匕首旋动的一瞬!
卢心未料风唤如此狠绝,当场怔住,忘记松开弥霜。
“唔?!”
被卢心捂住嘴的弥霜,震惊得泪眼婆娑而不自知。
她没有血毒,再也不会因情绪失控而血毒噬心。
弥霜突然醒悟,草丛外好像有什么一发不可收拾。
风唤不再顾忌她的血毒,不再因她而隐藏实力。
青松的飞镖还没放出,就被风唤打落,陷进地上泥泞。
寻常人受如此重伤,再苟延残喘,也会痛得哀嚎。
青松却倔强得像磐石,手背顶着千钧重负,不哼一声。
他的另一只手稳握剑柄,想抽出手背上的双鱼短刺。
他摇摇欲坠,勉强维持着蹲跪的姿态,却绝不倒下。
微风里,青松由悄若无声,吼得力竭声嘶:
“她在哪里……弥霜……弥霜在哪里?!”
风唤说得散漫,声音却如凛冬霜寒:
“你不配知道。”
风唤抵住青松拔出匕首的力度,再次反向旋动血肉中的双鱼短刺。
青松强忍剧痛,放手反击。
风唤单手应付,以分筋错骨之势,脱了他左手骨臼。
松开青松手背的剑柄,风唤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傲然俯视着他。
“你使不了九折鞭。”
“再也保护不了她,也不配再见她。”
青松尽全力也提不起双手,目光幽幽地远望着草丛,低声道:“你怎知她不想见我……”
“摘星楼之后,她以为我身死,思念成疾……”
“是你算计着,骗走她……”
青松忽然撞向一旁树干,关节接驳好,没有任何迟疑,强行拔出贯穿手心的匕首,箭步向风唤直刺。
熟悉的叮铃之声不绝于耳。
“你怎么……会有七星连环佩?!”受幻象干扰,青松破竹之势骤停而止,失了匕首,滚落在地。
风唤年少时已通晓鲁班技艺,逃离玉白石林后,就用白玉碎石与弥霜断落的珠绳,制成可生成幻象、蛊惑人心的七星连环佩。
威力虽不及全玉打造的环佩,但作牵制之用已是卓卓有余,更何况对方受了重挫。
风唤扬手驱动环佩,内力不断加深。
青松竭力抓住残存的理智,一声一声虚弱细唤出不甘:“弥霜……想见我……”
青松摸索到锐利刀锋,隐在泥泞里的飞镖,蓄势待发。
风唤提拔的身姿缓缓走近,抬步踏压在青松握紧刀锋的手上。
青松的呐喊都压抑在咽喉里。
风唤轻拂衣袂,举止从容。
他蹲跪下来,平静得好像只在俯首拾取失落之物。
他凑近青松,沉稳地透露着他的秘密,说得意味深长:
“你虽然是她最重要的友人。”
“但她没有血毒。”
“我再也不担心,她会因你的死而血毒噬心。”
“还有……”
风唤重新握起弥霜的双鱼短刺,刀锋贴紧青松颈侧。
风唤说得毫无顾忌:
“她本来就是我的。”
只要轻轻一划。
鹿鸣山的深仇,淀国的夙怨,藏剑山庄的名利,一切皆虚。
她呢?
忘不了的,得不到。
青松可能到死也忘不了弥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