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晚,风唤的新府在逐渐暗去的夜空之下,张灯结彩,下人们都在提早布置,四处挂起鲜红绸缎、团织锦绣。
弥霜随风唤来到新府,后天他们二人就会在此处大婚。
她想,按理来说她与风唤二人在婚前不宜见面,但他们青梅竹马,现在已经是密不可分的关系,风唤也从不介意外人的闲言闲语。
弥霜来到厨房,看见董大哥在教导新府的厨子和学徒。
董大哥语带哭腔对学徒说:“小姐最喜欢甜食……桂花糖凉粉、莲子百合桃胶羹一定要学会做,还有公子最喜翡翠绿叶,要刚好炒得断生杀青……”
弥霜说:“董大哥……有道菜,我想学很久了,你能教教我吗?”
董大哥这才转身抹去眼泪,对弥霜说:“从前小姐总是让我教你烧菜,今天可能是我董武最后一次教小姐了。”
弥霜说:“怎么会呢?新府距离凌府很近,我以后回娘家很方便的。”
董大哥说:“老爷吩咐过,让我们没有跟着出府的下人,无事不要来打扰小姐和公子,以后逢年过节,老爷会亲自来新府与你们相聚。”
弥霜想不明白,刚想发问,董大哥自知失言,马上说:“快到晚膳时间了,小姐要学什么菜?咱们赶紧架好锅……”
绯烬正在风唤的书房里,翻找着小玩意。
她拿起一张巾帕,轻举至烛光之前,巾帕是丝绸做的,轻柔透薄,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意象,可惜边角已被火焚掉了一些。
“原来你在这里。”弥霜提着竹篮站在书房门口说。
绯烬转过身来,看见是弥霜,有点不情愿地点头寒暄说:“嫂子……”
弥霜从提篮里拿出一盘菜品,放到桌子上,缓缓推至绯烬面前。
“五柳蛋?”绯烬惊喜地说。
弥霜说:“听风唤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五柳蛋……我们之前有些误会,我出言不逊,让你难受,这盘五柳蛋,就当作是我赔罪之礼,可好?”
绯烬看见弥霜的手,本来纤细柔软的双手上有几点烫伤的痕迹。
弥霜将袖子往下拉,尽量让双手往里头躲,她内疚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做这道菜,方才没有把握好鸡蛋下油锅的位置,所以油溅起了一些。”
“虽然我被烫到,但是没有流血,不会损染菜品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绯烬听到后,一时愣住,忘了回话。
后来,绯烬回过神来,挽着弥霜的手,让她坐在桌子旁边,二人相视一笑,然后绯烬便津津有味吃起了五柳蛋。
弥霜看着绯烬吃得心满意足,她想起卢心吃酥炸小鱼有趣的样子,不自觉笑了出来。
然而,弥霜低头看到绯烬身边的紫灰精钢折扇,她就收起了笑容。
弥霜惊觉,那是风唤还是巽令主时惯用的武器。
绯烬感觉到弥霜诧异的目光,绯烬解释说:“哥哥说,这个房间的东西,我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哥哥善于做暗格,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早就发现暗格了,于是我就……”
弥霜快步跑到书房门口关上门,转身小声地跟绯烬说:“这把精钢折扇是风唤的秘密,不能再展露在外,会惹来杀生之锅,快收回暗格吧。”
弥霜正想将精钢折扇放进书柜后的暗格,她看到暗格中绳镖之下,还有一条镔铁九节鞭。
弥霜心中的震惊突然涌上眼底,思绪开始混乱,在回忆幻境里,她只知道风唤会用绳镖,不知道他还会用九节鞭……
绯烬听到弥霜的说教,虽然觉得内疚,但她想到,她们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而她又要受弥霜教训,心里不平。
绯烬悻悻地拿起一直紧握在手心的丝绸巾帕,打算放回暗格。
弥霜接过巾帕说:“我来吧,你快去吃,菜品冷了就不是这个风味……”
弥霜的话语突然停住了,绯烬觉得奇怪,她看向弥霜,发现她好像在发抖。
弥霜看到丝绸巾帕残品上,刺绣着一双鸿鹄。
她的脑海中,有一个陌生少女的声音萦绕不散:
“你从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
“凌弥霜与我背影甚是相似……难怪你会如此……”
“我要走了……你服了情蛊解药了吗?”
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如冬日冰澌流水般,从记忆深处潺潺而至,冰冷而空灵地说:
“没有必要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凌府。”
那是风唤的声音。
紧接着,她听到自己哀伤而绝望的声音:“到底是谁被禁足凌府……”
渐渐地,弥霜的心底好像生出了裂痕,撕裂的感觉让她无法控制自己,开始全身颤抖着。
绯烬看着弥霜越发担心,她取走了巾帕,安慰弥霜说:“都是残品了,明天我让哥哥处理掉吧。”
弥霜极力支撑着身体说:“绯烬……听话……把巾帕给我……”
虽然绯烬看着弥霜力不从心的模样,但她依然将巾帕握紧在手心,她说:“嫂子,你不舒服,我扶你先去找哥哥。”
说罢,绯烬扶着弥霜,领着她往外走。弥霜却握着绯烬的手,想将巾帕取走,绯烬却不从。
弥霜突然以手腕,降住绯烬握着巾帕的手,学着青松夺刀的方式,双手用力往下交错,躲走了绯烬手中的巾帕。
绯烬没想到弥霜看着柔弱,居然会一些招式,她还在难以置信的震惊之中,弥霜已然跑出书房。
新府的长廊中,风唤还在打点婚礼的布置,他敏感地听到庭院里似有争执,紧接着,他就看见弥霜将绯烬一下过肩,绯烬被重重地摔到草地上。
弥霜只顾着向大门方向跑去,没有留意附近正在搬动礼品的婢女,一不留神她撞到了礼品托盘,琳琅满目的礼品应声而落,在地上四散,她也跌落在地,手掌擦出一道血痕。
弥霜眼看婢女就要牵着她的手,扶起她。她担心血毒伤人,她将手隐于衣袖里说:“不要碰我……”
弥霜的脑海中,有一个场景一闪而过,那是京郊培药庄园附近的丛林,有人将她从池塘里救起,她说了同样的话。
风唤察觉到弥霜的不妥,他施展轻功直接越过长廊的围栏,向庭院里弥霜的方向奔去。
弥霜却不等他,尽力站起来提着裙子往大门方向跑去,她解开门侧缠马的缰绳,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翻身上马,往大街上策马扬鞭。
此时,天色已晚,弥霜开始慌不择路,惊扰路人。
弥霜的万千思绪,还处于混沌之中。
她知道父亲和风唤,对她的过去只会三缄其口,她不想回凌府,不想见风唤,她不想再听脑海中的胡言乱语。
但是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既然要逃避,为什么手里还执着于鸿鹄巾帕。
弥霜想到她与宋清的秘密之所,青浔应该在那里,她想请青浔带她去找宋清。
她曾经认为,宋清才是她的清净心经。
于是她抽绳御马,迎风直驱,向宝刃阁方向飞奔过去。
终于,弥霜气喘吁吁赶到宝刃阁,她急着下马,还没站稳,就焦急地找到掌柜周游,她问:“青浔呢?我要找他……”
周游还不明所以,弥霜直接冲进宝刃阁。
天黑了,阁内灯火昏暗,她握紧鸿鹄巾帕,脑海内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已无法冷静,她的心情逐渐与四年前的自己相通,她双眼温热,泪水从眼角不停掉落。
她看见长廊之中,有一个人影慢慢隐现,她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青浔……带我去找宋清……”
然而,昏暗之中,影子慢慢被烛光褪去阴霾,那人并不是青浔。
只见从走廊缓步而至之人,束着高辫,冷峻的容颜不怒自威。
弥霜震惊不已,她口中念念有词:“青松……怎么是你……”
青松压抑着心底的渴望,极力隐忍,看似平静地说:
“弥霜,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