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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去找刘景,他受宠若惊。几乎没有人会主动与他这个面目可憎的人说话,而苏扶风竟是个例外。只是这一回,她的口气,怎么听都像是在套他的话。

刘景此时已接了凌厉的任务在身,对她不无警觉。他不知苏扶风已将他的任务误会成了瞿安,对于她一切问题,只是避而不答。

我与你换个任务好不好呢?苏扶风干脆以一种讨价还价的口气明说。我这头是一个叫邱广寒的人,我有她的画像,是个姑娘——换给你好么?这次大哥叫你去会的人,换给我,你看怎样?

刘景有点不敢正视她的目光。苏姑娘,没有这样的。他说。

我知道你很想会会他,可是——我也很想见见他呀!苏扶风道。

刘景大惊。你知道……你知道我要杀的人是谁?

苏扶风故意地一哼道,我有什么不知道。

那你……你……会阻止我么?

苏扶风觉得他的口气怪异起来,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难道不是瞿安?她第一次有了这个念头。

她于是展颜一笑。他脱会都这么久了,既然是大哥派下的任务,那便没有办法了,我当然不敢阻止你啦。

刘景看着她娇媚的表情,虽然明知她是欲擒故纵,也难以应答出一句准话来——或者因为苏扶风是除俞瑞和庄劼外唯一一个主动与他说话的人,以她一贯高高在上的冷淡,即使他知道她怀有什么目的,也不由地对她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这……这件事本来也非我所愿,苏姑娘,我……

他言辞闪烁,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说我一定不会杀了他,或者说我一定不会令你伤心的之类的言语,却又想到俞瑞之恩,将话语咽了回去。

苏扶风纠缠不得其果,一怒之下,回身走了。

但是,紧接着,下一个人找上了她。

庄劼。

苏扶风对于没有意义的人,态度一贯很冷。可庄劼的开门见山,口气竟十分谦卑。

我想求你一件事。

苏扶风奇怪起来。怎么说?

你去劝劝刘景,叫他不要去。

苏扶风心中一动:看来庄劼也知道了刘景此次任务。

为什么?她问。

庄劼哼了一声。我不信俞瑞给他吃的那些药能救他——我遍访名医数年,也未能解他身上之毒,凭俞瑞不到半月之工,如何可能令他好转!

苏扶风不屑:那是你没有本事——刘景确实好了很多,你不见么?

……不论这好转是真是假,我不想刘景受他利用!

利用?苏扶风笑。同为天都会杀手,自然随时待命——怎么能叫利用?

他为何这次要独独选中刘景,你想过么?他中毒未愈,又久不动手生疏得很,无论如何也……

那你为什么独独选中我去劝刘景?我与他可半点交情也没有,你自去劝,不是很好,再不济你们原先淮南会几个兄弟,也比我强得多。

苏姑娘,除了你,我想他不会听别人的话。再者,以你跟凌厉往日的关系,我原以为此事,不用我说,你也应该会极力阻止才对,还是说,你如今已经因爱生恨,要看他遭受这样性命之危了吗?

苏扶风脑中嗡的一响。凌厉!?

——不对,所有的事情,都要重新想过。

庄劼看到她的眼神。难道你不知道?他大奇。可刘景来找我,却说你什么都知道了……!

苏扶风退却几步,坐到椅子里。刘景要杀的人,是凌厉?

这句话说得无力至极,苏扶风心里也害怕至极,当然更多的,是难以相信——俞瑞真的会接下要凌厉性命的生意么?他会这么不动声色地就真的让人去动手了?刘景——固然的确身体还未痊愈,也久疏战阵,但从凌厉曾经描述过的瞿安的情况来看,能与瞿安一战归来的他,绝不是一般人吧!俞瑞,他是当真的么?

这一刻她想的并不是去阻止刘景,而是好好地去问问俞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她踏进俞瑞房间的那一刻,她不曾想到自己出来的时候,会终于相信此事是真的。她更不会想到这一踏,踏入的是自己噩梦一般的命运。

正因为没有料到,当噩梦来临的时候,她才更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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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她,在洛阳城门边,屈辱地哀求俞瑞的宽恕。身体烙印下的记忆是如此的惨痛,她无论如何忘却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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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她闯进俞瑞的房间追问他,她的希望是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可是俞瑞全没有否认的意思,这令她浑身一阵大汗,几乎虚脱。

为什么……她摇头道。你为什么……要答应接下这样一笔生意?你还想瞒着我,偷偷地派人去杀了他,是不是?

是。俞瑞道。因为我不想你伤心。

那你自己不伤心么!苏扶风大声道。凌厉是你的得意弟子,他死了你会开心?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呢?俞瑞眯着眼睛,表情看起来很陌生。

当然是——当然是拒绝这宗生意——别人可以点头同意要凌厉性命,但是大哥你怎么可以!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生意。俞瑞笑着,笑得很诡异。我原来想事后再告诉你的,不过既然你问起了……

他伸过手来,把苏扶风背后的门一把推上。

不是生意?苏扶风犹未明白。

不是生意,是主意。俞瑞轻声地道。是我的主意。

这两句话像是一股过大的力量击在一块小小的水面,需要许久许久才会令水面翻腾起来——苏扶风像是僵住了,在想什么,却又想不明白,不敢抬头去看他,怕一看他的眼神,就要相信自己从来没想过要相信的事。

为……为什么?她还是这句台词,不同的是,她的声音颤抖,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其实,他有什么好?俞瑞道。随随便便地玩了你,又随随便便地把你抛弃了——扶风,他这样对你,我很看不过眼。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他呀!苏扶风喊出声来。

喜欢他有什么用?喜欢他的女人多了!俞瑞狞笑起来。我就不同了,扶风,我是不会像他那样的……

大哥你……你干什么?苏扶风注意到他袭过来的手,忙向后退了一步。

你看不出来么,扶风,大哥做的这些事情,可都是为了你啊……

他强行地欺了上来,嘴唇与苏扶风的脸颊几乎要相触。苏扶风衣袖一挥,一枚铁菱角向他打去。大哥,你是不是喝了酒了?你……

俞瑞似也料到她会如此,抬手将那暗器抄过。大哥很清醒。他笑道。是你不清醒——扶风,你可知道,凌厉第一次带你来黑竹会的时候,我就想像今天这样,好好地亲近亲近你——真是可恨,为什么天底下的好女子都被他占了先?偏偏他在黑竹的时候,我却不能动手除去他……

你……你住口!苏扶风按捺不住大声道。大哥,我原不信你会是这样的人——你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立刻就走,再也不回来天都会!

你敢么!俞瑞突然伸臂将她一把攫入怀中。我不会放你走的……

苏扶风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放倒,嘶的一声,衣衫被扯落了一片。她才知这下要糟,心慌意乱中要反抗,可却已经晚了。两袖暗器悉数被夺。你要知道,苏扶风。俞瑞按住她两肩。凌厉这条贱命,我随时可以拿走——如果你不想他死,就乖乖地跟着我,不要让我觉得你总是在想着他——这样,我或者还可以考虑放过他。

苏扶风瞪大眼睛看着他,像是失去了主意。她是太出乎了意料,于是完全没有了应对的办法。怎么样?俞瑞笑道。只消你点一点头,我便去告诉刘景,这次凌厉的任务就作罢——全看你的表现了?

你想得倒美!苏扶风恨道。

啧啧,你这么个态度,大哥可是要很伤心的。俞瑞的手不客气地撩动苏扶风的裙子。苏扶风慌忙去护,却被俞瑞一个巴掌打得一阵晕眩。反正你今天送上门来,答应不答应,我都要定你了!他恶狠狠地说着,手指径往她私密之处捅去。

苏扶风发出一声惨叫,突然的剧痛令她浑身的血肉都一阵发凉。不……不要!她慌乱地扭动,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完全全不是对手。

考虑好了么?俞瑞双膝已抵住她双腿。

苏扶风真的没料到这样的事情竟会发生得这么快。反抗与不反抗,答应与不答应,她的结果是一样的;反抗与不反抗,答应与不答应,凌厉的结果却会不同。

你……你真的能放过他么?她徒劳地想做最后的挣扎。

当然——你若死心塌地地跟着我,那小子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她仰面,不再挣扎,闭上眼睛。她想那么就这样吧,凌厉,反正我也从没有指望你还会在乎我,只是不知道假若你知道我也曾躺在别的男人身下过,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你敢让第二个男人这样对你,我也杀了你。”她的姐姐得到了她唯一的男人的命令。她从来不知道她们的命运竟像是一种交错的注定,从一开始就太过相似了。如果是凌厉呢?如果是凌厉——他会在乎么?或者不会吧,只是苏扶风自己不知道自己后来怎么还会有勇气见凌厉——即便是在她对邱广寒下手之前,她也以为自己应该不会再敢见他了。这个夏天的痛苦比她十九年来的所有痛苦加起来还要多。当她终于鲜血淋漓地从俞瑞的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遗弃的烂木。

先别走。心满意足的俞瑞仍然将她拦在屋内。说说你是怎么知道凌厉这件事的?

你做得出来就不要怕我知道。她冷冷地道。

啧啧,这可不是什么好态度啊。俞瑞冷笑道。苏扶风,你到底想要我留下你男人的性命不?

苏扶风咬紧了嘴唇,面上努力笑了出来。是……是我不好。她低声道。我……我还不习惯……

会慢慢习惯的……俞瑞满意地笑道。而且——往后要记得,你的男人是我,那个人——该从你的名单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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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么?苏扶风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自己的身体。每一次她都要这样狠狠地清洗。消失了么?曾经给予了她太多美好幻想的那个叫凌厉的男人,他给她的一切感受,还存留在她的记忆里么?也许真的没有了吧,因为现在,每当她被人亲吻,被人触摸,被人进入,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麻木——仅此而已。她甚至连做梦,都已梦不见他了。

也许终于被俞瑞找回来也早在预料之中,她根本不该有那么一丝一毫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能够逃脱。那么为什么还要活着?因为她活着,他所受到的威胁就能小一点吧?可是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她已“从名单里消失”的男人,却在与别人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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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扶风不在这里啊。凌厉暗中观察了数日之后,终于很肯定地对邱广寒说。

很失望嘛。邱广寒逗他。

当然失望。凌厉笑。好多事情要问她。

那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不知道以前黑竹会认识的那些同行,有哪几个还是可以信任的。

没有谁肯定可信的吗?

凌厉摇头。都难说。

那——你想没想过去问问看你大哥?

我不敢。凌厉吐舌。况且他似乎也不在。

他也不在?

是有点奇怪。凌厉道。以前在黑竹,大哥是很少离开的,因为要接案子。可能是现在的天都会不同了吧……

要不我们在这徽州再住几天?邱广寒道。我就当游览风景了。

凌厉忍不住笑。好,我当然陪你。

是我陪你呢!邱广寒点他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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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峰只是起会之地,凌厉不知道苏扶风住在了哪里,但是依照以前的习惯,他大致知道她会住在哪一带,所以还是把她的住处找了出来。

这个地方,比以前她的家要潮湿,并且也不那么整洁了。他感到奇怪。东西凌乱,落满灰尘——她已不在这里很久了;或者说,打广寒上次在洛阳见到她,她就没回来过?

这样一算也许有两个多月了,床上铺的还是夏天的薄被。可是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他坐在她家里——等了她一天,她没回来;第二天再等,她还是没回来。他只好撤退,去告诉邱广寒,她不在这里。

至于俞瑞不在这里。他是从天都峰上的情形看出来的——他也在天都峰附近窥伺了数日;以天都峰的声名,数日内便接到两笔生意,可是他看到的只是庄劼在与人交谈。他一度甚至怀疑俞瑞是不是遭了庄劼的暗算,可是这情形看上去也并非如此。

或者问问庄劼会比较好——他想过,却没行动,因为他知道这样并不合适。所以他就回来,陪邱广寒游山玩水——继续等待,准备着过十天仍然如此,便开口相询。

其实他心里轻松了许多——因为他突然想到,或者这单要他性命的生意只是庄劼做的主。庄劼命刘景前来,无可厚非。

但如果是这样,刘景临死前那一句“小心你最信任的人”,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