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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俱备,静等运功。

拓跋孤扶邱广寒坐好,见凌厉闭目似在做最后的思索,脸色也不由生出几分紧张。忽见他睁眼,右手一扬,一件银光闪闪的东西已扯开邱广寒后心衣衫,拓跋孤心内顿时一勃然,便向他右腕抓到。你干什么?

眼见邱广寒光滑的脊背已露了出来,娇弱地却无半分颤动,无半分知觉。他才见凌厉的右手上,松松地缠着半截极细的银链——连同链端的袖箭——那是苏扶风的。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凌厉被他这只手一抓,自然就如被烧红的铁钳钳住了一般,但他脸上竟是挺着不动声色,语调也是冷冷的。你既然要我救她,就不要插手。

你……

拓跋孤第一次发现自己想不出来应当如何辩驳。其实去抓凌厉的一瞬他也已明白过来:旁人施用此法自然不必如此,但邱广寒纯阴之体,穴道异于常人,隔了衣衫决然不可能将内力送入她体内。如今看来,凌厉似乎想过办法,应该也想到了办法了。

他松脱凌厉的手。这一抓显然还是令凌厉痛楚难当,本来毫无血色的脸上似乎抽出了几丝炙红。拓跋孤站开去。确实是他要凌厉救人的。他自己既然不想涉险,自然管不了他。

他不由冷笑出了一声。好,凌厉。他阴鹜地道。你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他说的“这么一次机会”,指的是凌厉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在言语之中凌驾于拓跋孤之上;可是凌厉心中却也陡地一震。他何尝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能亲手把这个自己心爱的女子救回来。

他的右手轻微地在空中发颤。他以为昨天夜里已经想得够多,但此刻心里,竟还有这许多心潮撞击。总是你救我。从来都是你把我从各种危险里拉回来。现在我——就只有一次——可惜只有一次,我便要死了,却还是还不清。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犹豫,右手一推,将那枚足以致命的袖箭扎入了邱广寒背心的灵台穴之中。

小小袖箭尖上针般锋利,可身体并不算轻细,这一扎几乎没入,凌厉将之往外轻轻抽出一半,邱广寒背上血便流了下来。

这一扎令拓跋孤的心也提了一提。凌厉果然是大胆。那两篇心法之中所记,无论救人的诸种手法、顺序如何复杂精细、错之不得,但主要的意思不外乎以己身的内劲从伤者之穴道贯入,沿伤势而走,化作针线一般缝补之物,将那伤愈起。刀刃伤害肌肤不过一刹,若要回复如初,纵然是如邱广寒这般的纯阴之体,也须耗去不少时间,决然要比伤破那一下久上数百倍的时光尚不止;人之要死,便是用回复之慢去拼那恶化之快,那必然是无救了;用药用医,皆是竭力阻止那恶化加剧,而助长回复之势,若要将人之内力变作药,或是变作缝合的针线,实在是极大的浪费,然而青龙教这两篇内功心法偏偏就是教人浪费的——只因这世上总有药石不能及之处——一个人的伤若是药力已不及,再大的代价也得花了,否则只好随之慢慢死去。这便如叫人用百两黄金,去换一个抵饥的馒头。当一个人饿得快死的时候,他换是不换呢?

两篇心法中第一篇称为“化”篇,写的正是如何将己身内力过到寻常之人过不到之处,并化为那愈合伤口的针线良药,而绝不是教人如何运力而已。拓跋孤昔年双手尽废,寻常人思及,筋脉之损怎可能用内力救活?但夏镜便是这么做了:一切伤口之药,皆可由内力换成,就算这交换早已极不等价,终究还是有人愿意这么做——夏镜愿为了拓跋孤一双手而武功全废,凌厉愿为了邱广寒早日苏醒而交出性命。

两篇中的第二篇,称为“补”,又讲一些如何救助气血之逆亏的危急状况,虽然效用、目的不尽相同,道理却是一样。拓跋孤说凌厉“多半要死”,本也不是诳语——以内劲来讲,凌厉不算弱手,却也不算高手,要这般耗费,决然当之不起。

尤其是当这个伤者是寻常手段难以奏效的纯阴之体的时候,凌厉的“多半要死”,大概也就成了“必然要死”。

他不敢等待,怕邱广寒的血凝太快,已经催动掌力,硬将自己的内力从那透肤而破的灵台细针之中挤了进去。

拓跋孤只在一边看着。倘若换作旁人,这般一针插入灵台穴之中,怕是早已身亡,也便只有邱广寒,方经得起这样异常手段。他不知凌厉在此之前也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并无想到别的办法,与其犹豫,不如决绝——连透胸的银链都不曾令邱广寒立死,区区一个于她并无妨害的穴道算什么?

他同样想得很明白,邱广寒的穴道并不是消失了,而只是被纯阴体气充盈而保护起来。他没想出对付闭穴功的办法,可也有最单纯直接的手段——以锐器将穴道刺穿。血脉终究是能寻得到的吧!也并不需要依靠血脉太久,因为,待到自己的内力涌入邱广寒的身体,她的纯阴之体,大概就要消失了;她的一切,就要恢复为常人了。

他甚至考虑得更远:他想到了那个一年之期。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赢了,因为一个成为了常人的邱广寒,是永远没有机会“变坏”的,她的所有的那些危险,都不会再出现。所以,纵然自己身死,应该也不算不守信约吧?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将手掌按在她灵台穴的创口之上。丝丝真气顺着锐针,透入她的身体。迫不得已,否则,我也不想改变你的——纵然你从此能够练武,能够做很多很多以往不能做的事,可那些东西和你原本的纯阴体质,到底哪一个更能保护你呢?

邱广寒体内涌动的气息将自己的力量反推过来,凌厉早有所料,一上手已用了十成的气力竭力推去,手心与她的脊背只见那痛楚难当的滋味,他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竭力聚敛起精神,回忆心法,将那内力真的想象成一股细细的丝线,透入邱广寒的筋脉之中。对。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一切都开始了,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哐。

哐的一声,是黑暗,是他脑海里,标志着他失去思想的能力的黑暗。心法施展开来,他浑身骤热,脸上的炙红也蔓延了。

拓跋孤看到他的这种表情,就知道他这办法已经奏效。他最清楚不过——青龙心法的劲力会因酒之力而放大,他给凌厉喝下去的那些酒会令邱广寒的治愈大增,却会令凌厉生还的机会愈发渺茫。

但现在,也只愿你能支持下去。他心下道。功亏一篑的话,你们两人,都是无救。

邱广寒的脸色始终如常,与额边已挂满汗滴的凌厉相较,她仍然足够冰凉。

猛然间,凌厉脸色一白。这一白白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拓跋孤也吃了一惊,那红色退潮一般地从他脸上消去,而他自己似乎也突然有了知觉,竟睁了睁眼。

与邱广寒肌肤相触之处起先的那些因抗拒而产生的轻微颤动已经完全消失,他感到一种可怕的变化,浑身力量尽向掌心涌去,而掌心已被邱广寒身体粘住,再也抵挡不住那来自她身体中匪夷所思的吸力,就如口子一开,真气有如大川奔流,源源灌入,一刹时间好似要将他浑身力量吸空。

他勉强打起精神,回忆篇中所写,即使内力已到了对方体内,也竭力控制其去向。然而,这却令他惊奇了:真气竟自己归脉入流,沿着邱广寒的筋络一路顺了下去,好似本就是她的东西一般。

凌厉只是松了口气,头脑里晕晕沉沉起来,恍惚间想起自己恐怕已然要到极限。原本心法之中所写更要复杂得多,决非一个灵台穴就能轻易完结,但看来自己却已不需要那么做,也做不到。如此便要结束了么?

这一边拓跋孤看出他汗已出虚,肤色逐渐地灰了下去,正自摇头,忽听屋外声响,不由皱眉起身,不悦道,什么事?

一名教众声音道,禀教主,邵宣也和一名女子正往山上闯来!

拓跋孤看了凌厉一眼,心里冷冷一哼。让他上来!

他大开了屋门,往外走去。屋外正是六月阳光明媚,远远地只见有尘雾翻起,蹄声滚滚,两匹马果然不多时便到了近前。邵宣也方自下马,一边守在屋外的顾笑尘已拔刃相向。

邵宣也视而不见。拓跋教主!他几乎是脱口而喊。请你高抬贵手!

拓跋孤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凌厉。你来晚了。他只是淡淡地道。请回吧。

邵宣也与身边的女子面上都是骤然变色。什么意思?他的口气陡然冷峻下来。

你不先关心自己未婚妻,却关心把你未婚妻害得半死不活的人?拓跋孤挑衅。你若要听广寒的消息,便请到前厅等我;要见凌厉……

凌厉便怎么样?邵宣也身边的紫衣女子急急地接话。

拓跋孤扫了她一眼,只见她容色秀丽,固是不如邱广寒,但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瞪着自己黑亮亮的,与邱广寒还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他认得她是姜菲,曾在武林大会的最后一天,跳出来质问邱广寒为什么突然要与邵宣也成亲。

我可以带你们见他。拓跋孤改口道。不过你们最好都闭上嘴,不要出声。

为什……

姜菲话说到一半,被邵宣也伸手拦住。好。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