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坐在他那张破书桌的后面,一手托着腮帮子,另一手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从其神情上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顾问来到了书桌的对面坐下,他自备了番茄汁,也早已想好了如何应对意料之中的那个话题。
这天,是2101年10月22日。
“知道我找你来,是要谈什么吗?”天一开口便问道,他的神态像是警匪片中已然手握证据、胸有成竹的探长,正试图摧垮去一个经常出入警局审讯室的街头混混。
而顾问的回应却是右手竖起中指,左手拿起番茄汁仰头畅饮,他的神态则像是一个刚刚付过七位数的保释金并路过检察官面前的富二代。
“看来你是知道了。”天一说道:“那么……说说你的想法吧。”
“哈……”顾问放下嘴边的饮料,舒爽地呼了口气,随即回道:“难道你怀疑是我?”
“当然不是,你是我第一个排除掉的,所以我才会找你单独谈。”天一回道。
“你准备和我们每个人都单独谈一次,并且每次都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对吧?”顾问直接就揭穿了天一的伎俩。
天一被识破后,直接换上了威胁的口吻:“我能仅用一根拇指就让人生不如死。”他在暗示着谈话将会升级为拷问。
但顾问的回答是:“说得好像有谁不能一样。”
天一道:“每个人,都有弱点……你最好趁早纠正自己的态度。”
“人身上最大的弱点是膝盖,就是大腿和小腿中间那个鼓起来的东西,谁都知道,摧毁那个地方唯一的方法是用弓箭,而你不会射箭。”顾问选择了接着扯淡。
“如果谈话继续进行下去,你会把我的头割下来,然后不耐烦地离开是吗?”天一和顾问谈话的内容总是这样跳跃。
顾问直接站起身来:“需要我帮你叫下一个进来吗?”
…………
五分钟后,枪匠进来了。
“叫我来什么事儿?这几天维护工作很忙啊。”枪匠边走过来边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很信任你的,所以我第一个就排除了你的嫌疑,找你来商讨对策。”天一厚颜无耻地验证了顾问的推理。
“什么对策?什么嫌疑?”枪匠眨巴了两下眼睛,神情说明他此刻是一头雾水。
“关于组织里有卧底的事啊。”
“什么!组织里有卧底?”枪匠瞪大了眼睛:“是谁?”
天一的表情僵在那里大约十秒,然后说了一句:“你可以出去了。”
“哈?”枪匠问道:“那卧底……”
“跟你没关系了,你去把史大夫叫来。”
“什么?难道史大夫就是?”
“少废话!滚!”天一抄起一本书就扔了过去。
…………
“是要谈有关组织内部有卧底的事情是吗?”史特兰哲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一向是最信任你的,所以我直接排除了你,想和你单独商量一下。”天一又把这套说辞用了一遍。
“我没有怀疑的对象,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我可以走了吗?”这就是史特兰哲的绅士风度,他不会像顾问一样当面拆穿天一的把戏,也不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妄加猜测,而只是选择了沉默。
天一猛灌了一口咖啡:“太嚣张了吧……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顾问还嚣张啊!”
魔医用他那冷峻的目光看着天一,完全不受对方语言的影响。
史大夫的口中还真是一句废话都没有,他站起身来道:“需要我帮你再去叫个人来吗?”
“嗯……叫会计来吧。”天一只能妥协了。
…………
会计来得飞快,貌似是跑着来的。
天一这次改变了策略,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会计说道:“你就是内奸。”
这无疑是一个下马威,很可能让人慌了手脚。
“你知道还有多少账等着我去算吗?”这就是会计对天一口中废话的反应。
“你这个狡猾的犹太佬儿。”天一虚起眼睛:“需不需要我提醒你……犹大就是犹太人。”
“嗯……所以……你将自己的民族歧视作为了一种依据?”
天一无视会计的回应,接着道:“而且在上一个版本的圣经中,犹大也是个负责管财务的,难道这是单纯的巧合吗?”他的语气仿佛是他掌握了相当确凿的证据一样。
“无论在哪个版本的圣经中,犹大都是负责管财务的……”会计回道:“我可以走了吗,最近真的挺忙的。”
天一见自己的威慑毫无作用,瘫坐在了椅子上,叹了口气:“好好……有种……你顺道帮我把神钥叫过来。”
…………
“你正在做的事情我很清楚。”神钥进来后直接说道。
“哦?”天一斜视着对方:“看来你是做贼心虚啊。”
“顾问刚才用广播在全舰范围内简单说明了一下。”
“这个王八蛋……”天一低头、握拳,爆出了粗口。
“不过作为老友,我可以给你个建议。”
天一抬头道:“什么?”
神钥说道:“你不如考虑一下这种情况……茶仙那家伙是在跟你玩心理战,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内奸,他只是掌握了某种你所不知道的情报渠道罢了。让你以为组织里有他的卧底,就能变相地破坏逆十字内部的团结和稳定。像我们这种人手极少的组织,成员间相互猜疑将成为巨大的隐患和负担。”
“这种情况,我当然早就想到了,顾问也不可能想不到。”天一摇着头说道。
神钥微微皱眉:“那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排除了那种可能。逆十字中还真有对方的卧底?”
“对。”天一回道。
神钥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有嫌疑的人就太多了,除了暗水,几乎每个人都有可能,包括我在内。”
“你不等于没说吗。”天一道。
“我既不是组织的智囊,又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这种事儿你本来就不该找我,你应该找专家商量。”神钥回道。
“专家?”
…………
左道用脚尖小心翼翼地顶开书店的门,然后将一条胳膊快速伸进来,又缩回去。接着,他把脑袋探了进来,左右张望一番,还不忘看看天花板。做完这些,他才踏着半虚半实的步点,走进书店里。才迈出三步,他就停下来,也不关门,就站在一跃便可逃跑的地方,面向大门,歪着头对天一喊道:“我可是光明磊落的好人啊!”
“那个……左真人,可否进一步说话。”天一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我站在这里就可以了。”左道大声回道。
“我可是因为信任你,才找你过来单独谈的,你要是想面朝大门方向,大喊大叫地搞检举揭发,事后被其他人干掉我可不管啊。”天一说道,他又一次玩儿起了“信任你”的这套把戏。
接下来,左道便站在那里,踌躇了足足五分钟……
在天一已经考虑着是否要把他切碎喂猪的时候,左道终于关上了门,一溜烟儿地来到了书桌前面,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怀疑……内奸不止一个。”
“那你说有几个……”
“十三个。”
“除去阎空,我们组织一共只有十五个人。”
“反正你和我肯定不是。”
“其他人全是?”天一道。
“嗯……暗水应该不是。”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血枭现在正泡在试管里吗?”
“那就是十一个。”左道更正道,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天一明白,左道这是在耍小聪明,他想让自己明白,要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是不可能的了,他也不会在没有根据的情况下去胡乱指控某个特定的人就是卧底,于是就演了这一出。
天一叹了口气,问道:“好吧,那我干脆这样问吧,不谈证据,凭你的直觉,你觉得逆十字中一眼看上去就是二五仔的那个人是谁?”
“嗯……”左道眼睛往上翻,在那儿憋了半天,脑中浮现出了他自己的脸……
“老板!我可真是个好人啊!”左道在近距离声嘶力竭地对天一吼道。
天一默默地抹掉自己脸的口水,用比对方更大的嗓门儿喊道:“出去出去出去!”
…………
赌蛇和烽燹是一块儿进来的,这又给了天一进行扯淡的条件。
“我只喊了赌蛇,你怎么一块儿跟来了?”天一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烽燹:“怕自己不在场的时候,被人揭发出来是吗?”
“嗯……我们打牌打到一半,走掉一人就无法继续,所以逐一离开会很浪费时间。于是我们决定三个人一起过来随便应付一下,再一起回去继续牌局。”烽燹淡定地解释道。
“三个?”天一一愣。
“哈,哈,哈,哈。”元帅就站在书桌对面,一字一顿地假笑几声:“真好笑啊,哈!这种对我身高的讽刺用太多次就没有意思了知道吧?”
“嗯……我是真没留意到你进来。”天一回道。
“我觉得你特意解释一下比直接承认嘲讽了他更加伤人。”赌蛇不温不火地进行了一次补刀。
元帅转头对赌蛇道:“你这样把事情挑明了讲出来,气氛真的一点都没变得更尴尬。”
“都少废话!”天一单掌拍桌,打断了这帮自说自话的家伙:“说!谁是内奸!”
“假如我投靠了帝国,当年我就不会被当作实验品,我现在就比你高,比你帅,比你有钱,而你此刻正待在枪匠和顾问炮制的巨型变形机器人里,被我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论。”元帅继续着反嘲讽。
“我俩应该都有嫌疑吧。”烽燹转过脸对赌蛇道。
赌蛇却平静地回了一句:“不,你比较可疑,别把我跟你扯在一起。”
“喂!突然就阴我一招啊!”烽燹惊道:“果然离桌的时候你拿了一手臭牌吧!”
他们三个七嘴八舌地开始了各种犀利的反讽和吐槽,这时,天一面前的电脑屏幕忽然自己亮了起来,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老板,我是术士,一会儿你要是找我,我能远程跟你用打字来交流吗,懒得过来一趟了-_-”
天一看完,一拳打穿了电脑屏幕……
…………
斯派顿和其他人不同,他是不请自来的,进来以后坐下便直言不讳道:“别问我内奸是谁,我可猜不出来。如果你怀疑就是我的话,我可以离开组织,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可不想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参与你这种疯子的某种‘忠诚测试’。”
“你的嫌疑看上去确实非常大。”天一回道:“你曾经在银影和钢铁戒律里待过,最终也没留在任何一个组织里,你过去也并不是没有为帝国办过事,你当雇佣兵已经很多年了,没有立场就是你的立场。虽然你也有犯罪记录,但如果帝国方面以抹消那些记录作为条件,并许以高官厚禄……以常理来讲……你就很有可能会投靠过去。”
“所以呢?”斯派顿接道。
“所以说……嗯……依然不可能是你。”天一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你是卧底的几率几乎是零,仅次于暗水。”他摊开双手:“夜骑士的名号,本就代表了一匹不会在某个地方久留的孤狼,你加入逆十字前十几年的经历,也都可以用心之书查一下旁人的记忆来确认。你去任何地方当卧底都行,唯独在我这里不可能,因为我有反面证据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虽然你的话听上去令人有些恼火,但……就这样了?”斯派顿道:“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
“不。”天一回道:“其实我没想特地对你说什么,是你自己来的,你和暗水两个我本来就没打算请进来谈。”
“靠!”斯派顿骂了一声,扬长而去。
…………
成员们来了又去,阎空和魏省都不在舰上,此刻剩下还未询问过的嫌疑人,只有月妖了。
天一独自瘫在他的沙发椅上,撅着嘴,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道:“果然,还是得跟她谈一次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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