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中，两个面貌相同的灵魂相对而立。
林亦飘睁开眼睛，对面的人似乎等了他许久，此刻正一脸笑意地看向他，脸上写满了千言万语。
“你在等我开口。”
“对。”黑框眼镜点头，“你很聪明，弟弟。”
“这些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故意在妈妈死的时候夺走身体，故意对舅舅说出那些话，故意让我来到学院门口经历这一切。”林亦飘一字一顿地说着，“甚至连让我知道这一切，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别急嘛，弟弟，你这个样子可真像妈妈。”黑框眼镜有些无奈，“还记得吗？妈妈也是这样，碰到一些让她觉得束手无策的事情就容易急躁，我还以为你会更好一些，没想到在这方面倒是如出一辙了。”
“从一开始，你就有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林亦飘无视他的嘲讽，“可你什么都没做。”
忽然飘起一阵风，吹的人后颈发凉。
“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黑框眼镜拍手称赞。
“你是谁……不，我是谁？”林亦飘说，“我承担的使命是什么，我应该走向什么地方？”
“这些你现在都不需要知道。”黑框眼镜拒绝回答，“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剧本演下去就可以了。”
“你比妈妈还要强大对吧？你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和钟小楼很像。钟小楼的那一击具有很强的侵蚀力，也是你阻止了它继续侵蚀我的身体对吧？”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弟弟。”黑框眼镜打断他，“有一件事你可以确信，那就是我绝对不会害你。”
如此笃定的语气林亦飘听过太多了，所有人都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对他说什么事情不会发生而什么事情会发生，可是那些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走到如今，林亦飘早就不相信确信这个词语的力量了，没什么东西能让他确信的，就连他这一身足以威胁到这世上大多数的力量，他也没法确信。
连自己双眼所见都无法相信，还有什么是能相信的？
视线被拉回现实。
还剩下三分钟。
余林柚站在身后一动不动，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林亦飘身上，没有偏移半分。
事到如今，已经没必要再去纠结谁去承担这一切，所有人都被卷了进来。也许池沼花雾一早就料到了当初林亦飘离开太云的决心，所以才会用自己的死亡去交代一切，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从那一头拉回来——因为谁也逃不出这一场因果循环，所有人都是崩塌计划中有关联的一环。
而余林柚身为赤阳之魂，本就是这个计划里最大的因素，如果没有赤阳之魂的力量，一切都将成为空谈。他本该有权知道这一切，可林亦飘却选择闭口不谈。
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有关余林柚的记忆，赤阳之魂在他心中成了一个带着谜团的东西，余林柚则成了置身事外的路人。林亦飘仍旧践行着以往的道路，仍旧我行我素地想要挽回一切，仍旧认为这场局只需要牺牲他一个人便能解决所有事情。
可命运总不遂人意。
“看来你的那具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啊。”眼镜蛇弹出飞刀与林亦飘的水墨重重相撞，“还不打算放弃吗？”
冷汗从林亦飘头顶不断滑落，种种现象都彰显着他紧绷的神经和已经不受控制的躯体，可他仍然咬着牙，在意志的驱动下挥出那把水墨铸成的长刀。
一刀，又一刀。
还剩下两分钟。
“他已经到极限了。”慕枫判断，“阿飘不擅长使用刀剑类武器，但这种战斗方式却是最低耗能的战斗方式，若非不得已，他不会这么做。”
“林学长为什么要这么做？”月神崎问。
“不清楚。”慕枫表情逐渐凝重，“但我想，应该和他体内的那个哥哥有关。”
“林亦飘，够了！”余林柚大吼，“不要再继续了！”
不要再继续了？
是啊，走到现在，我一直坚持独行理由是什么呢？究竟是为了阻止将会改变所有人命运轨迹的崩塌计划，还是为了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呢？
刀身被眼镜蛇斩断，林亦飘的半截手臂在空中扬起落下，随后顺着水墨重新接回伤口处。
他再度挥拳，哥哥的话语在耳畔落下。
因为你缺爱，所以你为了朋友能毫不犹豫地献出所有，所以你就算拼尽全力也要让那些试图伤害到朋友的人先跨过你的尸体，这是你的骄傲，也是你的自尊。
可是弟弟，你忘了，自尊本来就是不值钱的东西。
“可我已经把它扔了，还要我怎么样！”意识中的林亦飘对着哥哥咆哮，“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就连扞卫朋友的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真可怜啊弟弟。”黑框眼镜毫不留情地嘲讽，“可你又善良，不想伤害这个故事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你的那把刀什么也斩不断，我本以为让你在大脑清醒的时候杀个人就能挣脱心灵的束缚，可没想到你的双手却因为那一枪而发抖了，真是令人失望。”
黑框眼镜慢慢走近他，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是王，是要吞噬一切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王，是凡人触不可及的神明，怎么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害怕到发抖呢？”
“我……不是……王，也不是……神。”
林亦飘被扼住喉咙，字从牙缝间一个个挤出来。他很想告诉哥哥，他不是王也不是神，他只是林亦飘，也只想做林亦飘。
“杀了他们吧。”
“我……”
还剩下一分钟。
原本动作迟缓的林亦飘突然变得迅速，手掌如同游蛇般窜出，水墨包裹住掌面使其成为一柄利刃，随后瞬间刺穿了眼镜蛇的心脏！
“唔……”
眼镜蛇连哀嚎都没能发出，立刻死在了这致命一击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变化，下一个人的定身就随之解开。
金鲨。
林亦飘的动作随着眼镜蛇的死亡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下一秒，他的眼神变得浑浊，动作却快了起来，一个瞬身便到了金鲨身前。
“砰！”
水墨击打在高浓度的雷电上呲呲作响，林亦飘的表情忽而空洞，忽而惧怕，忽而轻蔑。在他脸上一秒钟竟看出了三种变化，比起战斗本身，金鲨更好奇的是他此时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电流蔓延寝室，顺着液化的躯体遍布全身，然而林亦飘就像是不知疼痛一般，用尽全力释放出一个又一个术式——即便那些术式全都会导电麻痹他的身体。
“滚开！”
前所未有的粗壮声音从这具小小的身体中爆发出来！林亦飘犹如恶鬼附身，一瞬间爆发出的可怕能量将身上的高浓度电流全部驱散！
时间还剩下一秒。
一。
零。
水墨三千结束。
十二柱与太云众人均在此刻解除了束缚，下一秒，漫天冰霜袭来，像是热带雨林中疯狂生长的灌木丛，眨眼间便拔地而起，溢满了半边空间！
“林亦飘！”
等到林亦飘从那声大吼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眼睛与脸庞已经溅满鲜血。他脑袋木然地转动，视线停留在眼前这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男孩身上。
“你……”
就在他将金鲨的电流全部驱散陷入麻痹的同一刻，水墨三千的控制效果也进入了尾声。玉兔的冰霜在解除的同时就杀了过来，锋利的冰柱朝着他的心脏贯穿而来，可贯穿的尖端滴落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血。
“喂……开玩笑的吧……”张守星声音发抖。
没有人能快得过超体能三阶，哪怕是一秒的瞬移。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没等林亦飘发问，余林柚先给出了答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不自觉地……动起来了……”
他轻轻地倒下，落在林亦飘身上。
“为……为什么？”
他落在地面上，余林柚枕在他的手臂上，胸前的那个伤口触目惊心，与当初钟小楼留在他手背上那个伤口如出一辙。
都无法愈合。
“为什么……我明明失去了所有和你有关的记忆……”林亦飘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像我这种人……为什么你要救我……”
“因为我还记得。”余林柚微笑着，“只要我记得……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那些事情……就是真实存在……并且……发生过的。”
“我……我们……总是一直被你保护……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一直无能为力……做不到任何事情……”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卡碟的电影录像，“一直以来……谢谢你……在那个时候救了我……所以……这一次……”
“……换我来救你。”
我也想成为，只要你呼唤，就能够出现的存在。
他的身体开始消散，化作点点金光。
“喂……喂！”林亦飘彻底乱了神，“你叫余林柚对吧？我很强，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
他用力抓住那只无力的手，想要将自己的灵魂之力注入其中，然而换来的却只有强烈的抗拒反弹。他被那股强大的力量震了出去，甚至连最后抓住他的机会都失之交臂。
“赤阳之魂，超神级灵魂，抗拒一切灵魂的交汇。”玉兔站在不远处，伸出手掌将那些金光汇聚在掌心，“没想到他竟然会蠢到为你挡刀，当真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吗？”
林亦飘耳朵里满是嗡鸣，他只觉得世界在此刻变成了黑白，脑海中那些死去的人重复交汇，那些在前行的路上因他而死去的人此刻又多了一个。
记忆是影片，所有的死亡在他意识中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藤原锦，樱雪的八百二十一位无辜民众，妈妈，池沼老师，再到……余林柚。
终于，他脑中理智的那根弦——
断了。
“本来想杀了你再解决他的，没想到因祸得福了。”玉兔轻蔑地说，“什么最强，根本没有那么玄乎嘛。”
“玉兔，该走了。”金鲨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按照我的美学，嘲讽是必要的。”玉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哎呀呀，看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子，完全是一副败犬之相嘛，哪里还有在樱雪那副狂妄到不行的样子？也是，最好的朋友在你眼前死去，还是为了保护你，你一直以来践行的保护之道被彻底践踏，心里应该很难受吧？”
“玉兔，差不多可以了。”金鲨再次提醒，“我们得回去交差。”
林亦飘始终沉默着，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流泪。半晌，一圈圈黑气自他体内排开。
“这是什么……”慕枫惊觉，“不对劲，大家往后退！”
大地开始猛烈地震动起来，金鲨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大喊：“玉兔，快回来！”
就在这时，林亦飘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出了三个字。
“不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