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切就按照您说的办……嗯……好的,好的……您说笑了,三阳殿乐意和一切聪明人合作,互利共赢才是合作的根本。”
“稍后我会将文件发送到您的邮箱里,如果款项没有问题的话,您盖上电子公章回复给我就行。”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慕枫放下电话,疲惫感顿时袭来。这已经是他这一星期处理的第五个合作方了,三阳殿身为秘术势力却难以秘术见长,因此慕雪初还在世的时候曾大力发展商业。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事业心,三阳殿才得以留存至今,否则以那种苛刻的传承要求,这个势力恐怕早已解散了。
慕枫靠在椅背上,大脑一阵发晕。他向来不喜欢处理社交事务,即便他总是能表现得八面玲珑,交流对他来说也仍是个头疼的问题。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就是不喜欢,就像他不喜欢爷爷留给他的这份高位,坐在殿主的位置上与他预想中的一样,不轻松不自由不快乐。
“滴滴滴滴。”
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桌面上的专线电话,而是他的手机。
“喂,您好。”慕枫看也没看就接了起来。
“听起来你过得很累。”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带笑,“看来请假的日子里没有享受到假期的快乐呢。”
“周老师。”慕枫听出声音,“您竟然有空打电话给我?”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大忙人呢。”周锦澜笑笑,“学生请假在家,身为班主任总要关心一下。不过听起来你好像自己都忘了你已经超出请假时间三天了呢。”
慕枫这才意识到周锦澜打电话过来的真正目的,他如梦初醒,连忙说道:“抱歉老师,家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处理……”
“别担心。”周锦澜打断他,“请假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的,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超时也在情理之中。”
“学院这边你不用担心,杨心正林和余林柚已经回来了,学生会的事情他们会帮忙处理。至于课程方面,只要学业成绩都能达标,拿到学分就完全没问题了——相信以你的学力不是什么难事。”
周锦澜的话令人安心,慕枫长舒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谢谢老师”。
“真少见啊,向来冷静的慕枫竟然也会有这么大情绪波动。”
慕枫苦笑:“您说得我像是个木头人。”
“有时候会这么觉得吧,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镇定自若的孩子,很容易让人想象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周锦澜诚实地说,“但好像刚才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就算是这么冷静的慕枫,也不过只是个17岁的孩子,踏入大人的世界还是会感到疲惫啊。”
而疲惫,正是消磨着少年与成人边界的东西。
“老师。”慕枫顿了顿,“您觉得责任是无法逃避的么?”
电话那头的周锦澜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属于你的责任当然无法逃避,因为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去面对它,与其畏畏缩缩不如大大方方地直视它。”
慕枫低下头。
“但话又说回来了,人生本就是该轻松自由多元化的东西,责任一事,也应当由自己来选择。”周锦澜说,“被赋予的终究是条条框框,只有你自己找到了意义,才能收获真正的自由。但在那之前,你得用自己的方法打破约束,而这个过程注定漫长又孤单。”
轻松自由么?
这些他也想过,可现实好像真的就如周锦澜所说的那样,爷爷留下的一切成为了赋予他的条条框框,约束了他想要飞上天空的羽翼,将他囚禁在高座上,身不由己地灿烂着。
“慕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老师您说。”
“你觉得人是因为什么而活着的呢?”
慕枫沉默,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人好像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因为活着才能明白为什么活着,所以我们先活着,才能思考活着。
“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而我的答案是,人是因为不同的羁绊而活着的。友情,亲情,甚至于爱情,一生中我们要遇见很多人,你会不可避免地对一些人产生感情。”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很遵从内心想法的人,而现在之所以愿意被禁锢在那个高位上,是因为你对爷爷还有着亲情在。”周锦澜语气舒缓柔和,“思考是一生的事情,也许大人的世界对你来说为时尚早,但提前窥探一二也未尝不可。说不定爷爷曾对你寄予的厚望,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难堪。”
慕枫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总之,先去体验世界,再去反馈世界,都要慢慢摸索嘛。”周锦澜笑笑,“我只是把我至今为止的一些感受告诉你而已,并不是现在就让你做选择。”
逼迫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做出选择就和在猪的脖子上插一刀一边放血一边欣赏着它凄惨的叫声一样残忍,社会是刀俎,而少年是羔羊,老师的作用,就是尽可能的成为药剂,让羔羊不那么痛苦地被切开。
周锦澜是第一次当班主任,因此对每个孩子都格外用心——毕竟他也清楚,万一自己的耐心被时间消磨殆尽,就不会对以后的学生说那么多温暖的话了。
所以还不如趁现在多说一点,至少能帮到这些孩子。
“我明白了。”慕枫说,“等忙完这边的事情,我就回学院。”
“好的,有空记得给同伴们打个电话,他们都很想你。”
“嗯,再见。”
挂断电话,慕枫原本被阴霾笼罩着的心灵有些明亮了起来,还没等他深入思考周锦澜方才的话语,被他随意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这次他看了一眼来电备注,是杨心正林。
“喂,是我,慕枫。”
“慕枫啊,你小子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过来。”电话那头的杨心正林一如既往的大嗓门,“怎么样,在家里过得还好吗?”
慕枫向来不太喜欢太吵闹的声音,可是不知为何,杨心正林的大嗓门竟让他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他下意识流露出一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微笑,温和地说:“一切都好,我很快就回来了,请放心。”
“那就好。”杨心正林说,“在学院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冷清了啊,自从阿飘走了以后,大家就都变得闷闷的。最近守星和小叶出去执行任务了,柚子从樱雪回来以后就受到了很大刺激,每天都把自己关在训练场里面不出来,学生会那边又净是些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说到这里,杨心正林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头疼。
慕枫笑笑:“这不是还有你在么?”
“那也不能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特别行动小组本来就是学生会里的特殊部门,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幸亏凯尔学长和朔月学长还在,要不然还真是难办。”
“辛苦你了。”
“辛苦也说不上,只是觉得少了你们身边很冷清。”杨心正林话锋一转,“虽然最终大家都是要分开的。”
分开啊……确实是呢,如果让这种概念来得太早的话,恐怕人一生都要活在它的阴影之下了。
“说起来,我见过阿飘了。”
“嗯?”杨心正林愣神,“他去找你了么?”
“是的,他找到了一部分丢失的记忆。”慕枫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仿佛要用尽他全身力气,“我的爷爷是害死他三位父辈的凶手。”
“这……”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杨心正林一时间完全没有接受过来,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他才磕磕绊绊地开口:“这……这……这是真的吗?”
“我也很难相信,但当年确确实实发生过一系列能够佐证这个事实的事情。”慕枫声音沉了下来,“是真的。”
“那……”杨心正林顿了顿,“阿飘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他在三阳殿的大门前发了一通火之后就昏了过去,他的样子看上去很累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疲惫的样子,就好像……”
“就好像现在这样,对吗?”
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电话两端的对话,慕枫在错愕中抬头看去,房间的窗户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个人。那人的身影嵌在阳光里,却并不温暖,整个人散发着萧索与失意。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这并非气氛上的凝重,而是物理学意义上的凝重。房间内突然变得沉闷,原本能听到的细微声响一瞬间在耳朵里消失,慕枫反应过来,这是空间的隔绝。
他顺手挂断电话。
“谢谢你们还惦念着我。”林亦飘苦笑,“像我这样的人,能被你们记住,我真的很开心。”
“你去了哪里?”慕枫问。
他不是擅长安慰别人的人,那是张守星和杨心正林会做的事。对于慕枫来说,想要让谁知道他很在意你,最好的方式就是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而现在他就这样看着林亦飘的眼睛,目光柔和得仿佛要洞穿心灵。
“不重要,慕枫,不重要。”林亦飘说,“比起这个,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算我求你。”
“我答应你。”
林亦飘一怔,脑袋抬起又迅速低下,抬头的片刻慕枫瞥见他的眼,那是一双写满哀伤的眼睛。
“谢谢,谢谢你们选择我。”他有些语无伦次,“谢谢,真的谢谢。”
这话说得他下一秒好像就会潸然泪下,可他没有,他只是那样语无伦次着,让熟悉他的人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我需要做什么?”慕枫按住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语无伦次。
“陪我去一趟墨族。”林亦飘与他对视,“我要清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