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海丰城下,人喊马嘶,炮火连天。
一支从武定州赶来增援的清军步队在大炮轰击下支持不住,剩下的近两千人向远处溃散,大约六七百名身着黄衣、着银色盔甲的骑兵高举着军刀或骑矛,不紧不慢地跟在这些溃散的步卒后面。每当看到一些体力不支的清军落到最后,他们便加快马速上前一刀砍下,砍完后继续维持着一个松散的弧形包围圈,依旧紧紧跟在这些正死命奔逃的清军步卒们身后。
董学礼闭上了眼睛,这支部队完了,搞不好还会全军覆灭。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为他们的命运担心的时候了,董学礼更应该为自己的小命以及麾下这三千弟兄们的前途担心。黄衣贼的马队已经追击残敌去了,但他们步队依旧严整地立在城外,而炮队则开始将火炮拉到了海丰城下,准备抵近射击了。可偏偏他老董现在连出城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困守在这座小县城里不知如何是好。
“叔,黄衣贼的马队追张游击的人马去了,咱们是不是速速从西门撤退?”董学礼的侄子董大郎见附近除了董学礼的亲兵外再无他人,立刻小心地建议道。
董学礼的眼皮跳了跳,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的他的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挣扎。大清的援军已经从河南、山西次第开往北直隶和山东,多罗贝勒勒克德浑已经亲率五千满蒙八旗马队南下至济南坐镇,并迅速开始调兵遣将、部署沿海海防事宜。
上个月,勒克德浑在滨州设海防总兵,由从烟台前线撤下来的李率泰担任此职位,而李率泰的数千部众自然也归入海防总兵管辖范围内了。多尔衮显然对豪格已经相当不满了,这从他将李率泰、董学礼等人的部众从豪格大军中剥离就是明证。
董学礼的三千人也被划了进去。他本人以前便是副将,前次因为被方大猷狠狠参了一本,说他“逡巡不进,坐视城陷”。把他吓得够呛。后来总算老董命大,恰好清廷此时缺人,因此他仅仅是被降了一级,“着留职听用。以观后效”。总的来说问题不大,至少他还控制着军队不是。此次滨州海防总兵设立,董学礼被任命为海丰营参将,李率泰给他的命令就是把守好海丰县,一有情况立刻飞报滨州和济南。
除了在滨州设立海防总兵外,勒克德浑还加强了南边沂州镇的实力,毕竟东岸大军也是有可能航行到山东半岛的南侧去登陆袭击的,不得不防。沂州镇原本只有区区几千杂兵,用来防御南明。这次勒克德浑直接换掉了原来那位尸位素餐的总兵,将在河南降清的原南明缙绅许定国任命为沂州镇总兵。许定国的本部加上沂州镇原来的杂兵。其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三万人,至少看起来能给人一些安全感了。
如果再算上正从山西往这边赶来的新降顺军白广恩、牛成虎、陈之龙等部两万多人,河南地方杂牌武装数千人,勒克德浑麾下的总兵力已然膨胀到了七八万人。这些兵力再加上豪格手头剩余的三四万人,清廷在山东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十一万、接近十二万。且其中包括满蒙八旗在内的马队数量更是接近一万,无论是兵力质量还是数量均创历史新高。山东,已经妥妥地成了一个吸引清军的吸铁石,将清军的大量有生力量牢牢吸到了此处,有力地减轻了南明和大顺的压力。
在东岸人的死命折腾之下,历史在这里终究是起了一些对清廷不利的变化。比如,因为怀庆府这座坚城意外被郭升所部顺军攻克。清军辎重丢失,多铎部大军比历史上晚了半个月才西进潼关。而李自成相应地也比历史上晚了20天撤出陕西,这使得他没有再在蓝关遇到那场冻死了数万人的大风雪。进入湖北后,由于山东、北直隶乃至辽东沿海处处烽火,多尔衮急令多铎、阿济格二人整顿部伍,抽调数万人东进。这不但使得他们耽误了好几天宝贵的追击时间,追击的力量也有所减弱。
这样一来,本来早在十多天前就该命丧湖北通山的李自成至今还在东跑西窜着。虽然他屡次被清军追兵打败,三个妃子被逼投江、且早就已经与主力部队暂时失去了联系,貌似狼狈得很。但终究还活着不是么?李自成不死,他的部众凝聚力就还在,尚存的十多万大军大面积投降清军的可能性就会大减,而清军最能打的十几万主力部队以及大量杂牌武装就依旧不能掉以轻心,被牢牢钉在了湖北一带。
不过总得来说清军依旧是占据了绝对优势。南明、大顺、大西都不是对手,东岸人更只是疥藓之疾,这从多铎依旧带着七八万大军经河南直趋淮泗攻打南明去了就可以看得出来。人家多线作战依旧游刃有余,可见其优势有多么巨大。历史的细节改了,但大势有时候真的很难改啊。
而且,李自成没死可能真谈不上是什么好事情,因为此时南明的头号大敌依旧是他。记得历史上荆州之战,大顺军死扛清军,不料南明军队偷偷放清军通过自己的防区,然后从背后突袭顺军。顺军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数万人土崩瓦解,而南明众人竟然弹冠相庆,喜气洋洋。
自己的部队一支支被清军招降,南明装作看不见;自己派去北京的使者一次次被打脸,南明装作看不见;清军打完顺军后顺道扫了南明州县军队,南明继续装作看不见,如此奇葩的君臣也是历史罕见,这样的朝廷留着真的没有什么意思了。最能打的汉人军队在他们和满清的联合绞杀下丧失了最后的精锐,最后连带他们自己也被满清灭了,让人笑掉大牙。
由此可见,出于智商方面的硬伤,南明那帮缙绅们的眼里只有头号大敌李自成。若是李自成不死,那就很难谈得上联合抗清,这样势必会让清军占了大便宜。所以说呢,任何事都有利弊两面,这真的是至理名言。
清军在大势上占了极大上风,而这就是董学礼不敢造次的原因。清廷此时的法令是严苛的,大将不战而逃更是死罪中的死罪,董学礼不敢想象自己逃出海丰城后会有什么下场。如今他恶了大顺,若是再叛了大清,这天下虽大恐怕也没他老董的藏身之处了吧。
不过眼前这一关又确实很难过。来援的同样隶属于滨州海防总兵麾下的河间府沧州庆云游击张好千部两千五百人被击溃,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眼下自己这海丰城就成了黄衣贼的下个目标。海丰县是边鄙小县,城不高也不厚,连个护城河都没有,可谓寒酸至极。隆庆年间包砖的外墙迭经风雨战火也已经朽坏不堪,多处露出了内层的夯土,董学礼刚到任没多久,也未来得及修补,因此这海丰城基本上可以说是无险可守。
这种破落城墙,在黄衣大炮的轰击下怕是连两个时辰都吃不消。城墙一塌,那还打什么打?打巷战么?对不起,黄衣贼从不和你打面对面的巷战,他们只会排成严整的队形,用那种轻便小炮抵近射击,一间房屋一间房屋地清理。在绝对的火力优势面前,保管你什么花样也玩不出来。
“这仗还打个屁啊!”看到董学礼沉默不语,董大郎郁闷地一掌拍在城墙上。不料随着他这一掌拍下,这片城墙猛地一震,大片砖石混合着土屑落下。董大郎一惊,随即很快明白过来了是怎么回事,这是黄衣贼的炮队在打炮了!
“黄衣贼在海边整整忙活了三天才登陆完毕,然后行军到城下又花了一天,这四天时间里才有一个庆云游击傻头傻脑地带兵过来。李率泰那老乌龟即便在滨州远了一些,兼程行军的话这会也应该到了,但这里却一个海防总兵的镇军都没有,真当我们是傻子啊!叔,这仗不能打了啊!趁着现在黄衣贼的马队还未回转,咱留下那些新收的杂牌守城,带着两千老兄弟先撤吧。”董大郎犹在苦劝着董学礼,话音未落,又一炮打来,城墙上一大块夯土掉落,现出了一个面目狰狞的缺口。
周围的亲兵也来劝两位董将军下楼。董学礼仍在犹豫,这黄衣贼看来对海丰县城是志在必得,自己若是撤了,这失陷汛地的死罪是跑不了了。那个山东巡抚方大猷因为向自己索贿不成,早就看自己不顺眼了,上次更是偷偷参了自己一本。这次若是再让他抓住把柄,自己岂不是要死翘翘?
罢了罢了,保存实力要紧,先撤到乡间去,等黄衣贼撤了自己再去收复城池。当然了,若是事情遮掩不住,上头要拿自己治罪,那我老董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肥羊。大不了拉起部队降了那黄衣贼,你方大猷和李率泰又能奈我何?
想通了这节,董学礼便和亲兵们匆匆下了楼,然后安排逃跑事宜。他特别交代,将城内的粮食、金银、丝帛等财货全部封存起来,并贴上显眼的标志,以便黄衣贼进城后能够更方便地收缴战利品。这样说不定他们一高兴之下,就会手下留情放俺老董安全离去呢。
1645年6月12日,莫茗率领的东岸大军在海丰城外击败清滨州海防总兵辖下庆云游击张好千部两千五百人,清委任的海丰营参将董学礼不战而逃,东岸人顺利进入城内,所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