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朝朝和周越楼去了海边。毕竟相思子有一天的时效，既然这么疼了，那就得物尽其用。
于是周越楼说自己想去看海，想去看日落。
程朝朝也想去海边看落日，毕竟飞机票这么贵，来都来了，那就好好旅游一下。
只是天公不作美，两人刚刚到达海边的时候，天边突然刮来了一片乌云，下起了雨。
雨是突然降落的。程朝朝和周越楼在雨中凌乱，只能狼狈地躲在一旁的树下。看着在雨中击打的水浪，泥泞的沙滩。
程朝朝想起了周越楼15岁漫长的雨季，在他的记忆里，关于雨天，总是不美好的。
“其实，我原本很喜欢雨天。”周越楼缓缓开口。他眉头冷硬，眼里带着远山寒冷的雾气。
程朝朝知道。如果不喜欢雨天，又怎么会在那天撑着伞，在家门口玩了好久好久的雨。
她思索了片刻，随即转头看向周越楼，说道。
“你知道吗，我看过一句话，雨是神的烟花。”
雨是神的烟花，在一个一个小小的坑洼里碰撞，绽放，消散，平静。
“如果这样的话，那大海则是世界上最大的夜幕，所以今天神明为你放了一场世界上最盛大的烟火。”
“我们真幸运。托你福啦！”
程朝朝看着远处在雨中汹涌的大海，笑了起来，转身拍了拍周越楼的肩膀。
周越楼的表情有些许凝滞，随即他眉眼间的寒雾像是一瞬散去了。
他缓缓道：“程朝朝，你一直都这样吗？”
“哎呀，谁让我是学哲学的呢。哲学上讲究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
程朝朝笑了起来，走进了雨中的沙滩，那是一片泥泞与沼泽。雨水冲刷着泥沙，海水并不清澈，乌压压的天空和海面连成了一片，海风卷着浪花一朵朵绽开在她的面前。
雨落在身上，有些凉，有些重。
程朝朝其实想说不是的。很多时候，她的生活是重复又孤独的。但是她不敢告诉周越楼，毕竟比起周越楼，她似乎要来的幸福太多。自己沉浸在长辈无私的爱里长大，被赋予这世界上的期盼，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完美的人。可是有时候这种爱，就像这雨一样，让她觉得沉重、窒息又无奈。
她像一个完美的娃娃，被打扮上各种颜色，按部就班，亦步亦趋，按照他们的期待走着属于人生的每一步。
父母工作很忙，但也很爱她；没有尝过父母做的菜，但衣食无忧；总是聚少离多，但也有别样滋味。
她的生活过的无风无浪，平平静静，似乎一帆风顺。
很多时候，程朝朝讨厌这份顺从带来的平静，那是一种平庸的死寂。
“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幸福。你知道吗，我原本和你一样，是个理科生。高中的时候，我按照他们的要求选了理科，尽管我并不喜欢。高考结束后，我又被要求着去A大，一所理工科大学。”
程朝朝突然回头看向周越楼，她故作轻松说道。
“但是我在志愿上动了手脚，我报考了一所理工科大学的哲学专业。”
“哲学是我选择对抗这个世界的方式。”
“就像雨天的海，人们总是想要从海面上看到风平浪静，去海边看日出日落。可海本身就是汹涌的，它不该被困在港湾之中。”
“有时候，我觉得喵喵选中我挺过分的，我只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人，有时候，我又很感谢它能给我带来这份奇遇，让我感觉到，我好像一部小说的主角。”程朝朝回头笑道。
“现在和你说这些，是不是显得我有些矫揉造作？”
周越楼笑着摇了摇头，和她一起走进了那片雨中。
“我知道了你的回忆。作为交换，我也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程朝朝拉着周越楼一起坐在了沙滩上，她眨眨眼睛，灿烂而笑。
“你知道吗？其实很多时候，我想做一些荒诞的事情。喜欢雨天的海，想要去泥堆里沉浸上泥土的气息，想要去漫无边际的草地里打滚。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很孤独，很平淡，很多时候，我都希望有个人能陪我做这些荒诞又无趣的事情。”
“像一只小猫。”周越楼点评道。
“对！我想做一只小猫。周越楼，现在我们两个也算是交换秘密的好朋友了。”
周越楼只是笑着，看着她利落躺在沙滩上，漂漂亮亮地打了几个滚，滚上了一身泥沙。他于是也躺了下去，学着她打了几个滚。
滚着滚着，两个人面对面，靠的很近。程朝朝红着脸，看着他脏兮兮的脸，脏兮兮的衣服，可是眼睛却亮亮的，很清澈，很干净。
周越楼率先站起了身子，他拍了拍身上凌乱的衣服，有些局促，又有些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抱歉。”
他欲言又止。
“谢谢。”
他落荒而逃。
又被缚魂锁的结界挡在了那里。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两个人红着脸谁也没说话，站在雨里等网约车司机，最后周越楼还是伸手替程朝朝挡了挡雨。
两人又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司机震惊的看着两个脏兮兮的人，就好像是泥堆里爬出来的。他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车后座，骂了句脏话，凶狠着脸色，还是让两个落汤鸡进了车。
他义正言辞，声嘶力竭地强调要加钱，这点路费还不够他洗车后座的。
程朝朝表示加加加，一定加。
司机师傅是个好人。
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程朝朝总觉得滨海市的网约车司机群里会流传着一男一女的传奇故事，自己会被平台拉黑也说不定。
顶着酒店前台震惊的目光，两人回了酒店。
看来这个酒店也要有一个故事了。
虽然程朝朝已经预感到了自己会变成什么狼狈模样，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有点出乎意料，她捧腹大笑，笑的花枝乱颤。
“你也不拦着我。”她说。
周越楼找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扔给了她。
“你不用老是说抱歉。我很高兴认识你。”她又说。
虽然很多时候，折寿啊死亡啊堕入黑暗啊这些恐怖的后果萦绕在程朝朝脑海，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糟糕透了。可偶尔，她觉得自己身边出现周越楼、出现封狐又挺好的。她见过他最不愿提起的往事，他知晓她不为人知的无稽。一个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看见的鬼，就像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幻想朋友。
虽然……一个月内揭露一个六年前的真相，十分困难。
不过谁让她是程朝朝呢。有什么事是泥堆里打两个滚解决不了的。
更何况，还有相思子这个金手指外挂，大不了疼死周越楼，一个一个去嫌疑人的回忆里，他的回忆里总该是有真相的。
想到这里，程朝朝打了个喷嚏。
“去洗个热水澡吧。”周越楼说。
洗澡这个问题，始终有些尴尬。从前她看不见周越楼，还可以厚着脸皮说无所谓，可是现在周越楼就站在自己面前，摸得到碰的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有了先前洗澡的前车之鉴，周越楼这次选择用床单当做帘子，浴巾当做绳索，发挥他理工科学生的天赋，将浴室挡的死死地，严丝合缝，一丝不漏。
浴室变得十分安全。
程朝朝感到十分怅然。
变成大活人的周越楼，好像比程朝朝想象中的要温柔许多。正比如，现在他正在默默不语地给程朝朝洗着她弄脏的衣服。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比如给你妈妈留点什么？”
程朝朝问道。她总觉得相思子这么珍贵，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得到这重返人间的24小时，用来给自己洗衣服什么的……也太大材小用了。
“暂时没有想到。至于我妈，我想她应该开始一段新生活了。她有新的…骑士了。”
周越楼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声说道。
“那个大叔？”
“不。是像他一样很好的邻里，我很感激他们能够保护着我母亲。我能感受到，他们对我母亲的帮助和善意。滨海市是一座很温暖的城市。”周越楼看向程朝朝说道。
“确实。”
程朝朝想到之前那个凶巴巴说要加钱的司机师傅。
“我的母亲不会再把生活再赌在另外一个男人身上。不过至于后来，那是她的生活。”
他又低下头去，拿起衣服，双手用力拧干，动作熟练又利落。
他就普普通通那样站在那边，程朝朝却读出几分落寞和坚毅来。他和他的母亲，一直都是这样，坚毅又温柔。
楼下的城市灯火阑珊，在这场突然降临的雨中模糊颠倒。
人生路上各自有着不同风景。你有你的高山，我有我的泥泞，各自有着各自的围城。
也正是因为如此，每个人才闪烁着不同的颜色。灵魂飞越世俗的高墙，碰撞交织在一起，才显得人性的光辉——原来是如此可贵。
关于滨海市的旅行就在周越楼的失眠中落入尾声。
周越楼睡不着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由于相思子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回想起关于母亲的回忆，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死亡扑朔迷离。
如今难得有了倦意，却躺在床上听着胸口的心脏澎湃不停。
他侧过身去，程朝朝正在隔壁睡的四仰八叉，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一脚把被子踹出去好几里路。
小猫。真的很像一只小猫。
周越楼笑着替她盖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