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逸神色幽暗地看着那个被云岚重新挂在腰间的荷包,“笑笑,我记得前阵子送了你一盒茉莉香珠,怎么不见你戴着?”
为了那盒香珠,王庄头差点找他拼命。
将近一亩的茉莉花尚在花苞时就被采集下来。刚开始的香味总是调不对,后来加了茶叶才算是好些。
就这样,也浪费了好些茉莉花和茶叶。
连着两年,王庄头那儿就没开出一朵茉莉花。
云岚垂头看了看腰间,怎么今儿忘了往荷包里塞上几粒香珠?“逸轩,你知道我平时不爱摆弄那些。不过,我在书房放了好些呢!”
茉莉香珠那气味,用来提神再好不过。
司徒逸看云岚那动作,怎么不明白她的想法?却又实在是拿云岚这性子没办法,只拿幽深的眸子看着她,“茉莉香珠熏屋子还好用吧。”
云岚尴尬一笑。市面上的香多是燃香,熏屋子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烟火气,尤其是在夏天的时候,云岚宁愿不用熏香。
可是香雪却是不干的,香雪恨不得把雾岚居的院子都用熏香给熏出香气来。
云岚再抬头,就看见司徒逸眼神里隐隐透着一点委屈,“是我不好,我不该拿你辛苦研制出来的香珠熏屋子。”
司徒逸得意,眼里的委屈之色更浓,“没关系,本来就是给笑笑准备的东西,笑笑就是拿去吴江打水漂,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司徒逸越是这样说,云岚越是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真地做错了,“逸轩,这事是我不对。今晚回去我就让香雪在我的每个香囊荷包里都放上几粒香珠。”
司徒逸见云岚这样说,神色慢慢转晴,他希望,她吃用的每一样,都出自他的手笔。
云岚见司徒逸脸上重新有了笑意,摸着荷包的手一顿,“逸轩,你说这始元,会不会跟袁家有关系?你看看,这又是银子又是兵马的,等闲人家谁会准备筹集这些灭九族的祸端子?除非是真正想图谋这天下。
咱们大周皇族一向口碑极好,也就是袁太后听政之后,才变得民怨载道的。而且,”云岚顿了顿,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我总觉得,袁太后会下那些旨意,分明就是在给今上捅娄子。今上如今好歹是弱冠之年了,早能亲政,可是太后娘娘那边毫无还政的意思不说,竟然隐隐有跟陛下打擂台的意思。这袁家,分明是有不……”
司徒逸一惊,一步上前捂住云岚的嘴巴,“这是在酒楼,小心隔墙有耳。”
说着,司徒逸刮了刮云岚的鼻尖,滑腻的触感让司徒逸舍不得收回那一只手。
再忍忍,再有几天的时间,这人就完全是自己一个人的。
脑海中电光火闪地闪过几幅画面,司徒逸吞了吞口水,“什么话都敢在外面乱说,小心我和居士护不住你。”
云岚斜了一眼司徒逸,“今天二楼的雅间全空着,门口还有安南和琢玉守着,谁能打听到咱们说什么了?”
司徒逸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是的,他今天将这酒楼的二楼雅间全部订下来。“袁家那边的消息,我会让人去打听。按理说咱们只是商户人家,只需要管自己的生意这一亩三分地,可是既然那个什么始元既然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更兼三哥四哥在朝堂上,咱们能帮的就多帮一二。”
云岚脸上腾起一抹红晕,“三哥四哥也是你叫的。”
声音小小的,又软又糯,司徒逸心里一痒,脱口道,“咱们只还几日便成婚,自然是喊得的。”
云岚小声咕哝,“不知羞。”
司徒逸只是笑笑,做生意的,知道什么叫羞耻的,都饿死了。二人又说了一番话,二人便先后离开。
司徒逸回了逸园,一个主意已经在心里形成。
云岚只是猜测,他却觉得十有八、九是真与袁家有关。他还记得,前世今上亲政之后,袁家人无一幸免地化成灰灰,连尸体都没有一具整的。包括宫中的袁太后,也没能逃过一死。
他是一个商人,自然不会正面去对上袁家。可是,有这么好的把柄在手上,不用实在是太可惜。
所以……
司徒逸运笔如飞,很快就在纸上写了起来。
最后一个字写完,司徒逸脸上升起一抹笑意,“安南,让人快马将信送到唐大人手上。记住,一定要是唐大人手上。”
安南眼皮跳了跳,这可是一个苦差事,何况,公子寄给唐大人的信,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事。这差事该让谁去办呢?
“公子,不如让安白去吧,安白骑术最好。”
安白是司徒逸新选上来的一个听差的,刚刚通过司徒逸的考核。
司徒逸抬头看了看安南,“也好,等安白回来的时候,记得让他到我这儿领赏。跑了这么大一圈,总不能让他白跑。百十两银子是要赏的。”
安南后悔不迭地退下,百十两银子啊,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
书房又安静下来,司徒逸直挺地靠在椅子的靠背上。这回送了唐承逊这么大的一个功劳,以后就能托他多多照顾两位小舅哥。
文臣需要官场上的领路人,而武将也需要一个能在朝廷为自己说话的文官。
越想,司徒逸觉得自己这打算真是好极了,不由得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啧啧啧,”一个火红的身影推开门道,“有做了什么坏事?一脸的奸诈。”
司徒逸翻开一边放着的账本。唔,最近生意不错,得看看下面的掌柜有没有偷奸耍滑,中饱私囊。
“这新娘还没娶进门呢,我这媒人就被抛过强了。”陶闻掩面,做出伤心状,隐隐的,还有抽噎声传出。
司徒逸浑身恶寒,他是得有多想不通,才会让这么个人住在他家的客院。“你又怎么了?”
见司徒逸肯搭理自己,陶闻也不再装模作样,正常地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找你感慨一下,你们司徒家还真是热闹。”
“你做了什么?”司徒狐疑地看了一眼陶闻,这人怎么变得不靠谱了?他记得,在前世的时候,不管是与他接触还是后来的风评,这人都是再正经不过。
可是这辈子,这未来的国师,好像变得很不着调了。
陶闻两手一摊,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小巧的红瓷酒壶,“我可什么都没做。”
“好吧,”陶闻见司徒逸不信,只得实话实说,“这不是天气凉起来了?客院荒凉,只住了我一个……”
“重点。”司徒逸不耐烦地道。
“唉,你这人也太急了,这要是洞府花烛夜也这么着急,小心笑笑以后不让你进她的门。”说着,陶闻暧昧地给司徒逸抛了个媚眼,见司徒逸快忍无可忍了,这才慢悠悠地道,“我闲来无事,在客院外面的一个小亭子上面晒太阳。听到四拨人在小亭子里说闲话。好像贵府里似乎有很多人不大喜欢笑笑进门。”
“他们喜不喜欢,与我何干?”司徒逸冷笑,“既然陶先生觉得我这司徒府的客院人少又荒凉,不如干脆地出去住客栈?我听说,前阵子杜大人在一个强盗窝里面抓到一伙水匪,可惜为首的一个水匪身手很不一般,还有一股子神力,竟是从杜大人手里逃走了。”
陶闻浑身一僵,身手好还天生神力的水匪头子,他恰巧就知道那么一个人。“罢了,我直说便是,有人打算在你们新婚的时候动点手脚,让你未来的媳妇儿新婚之夜之后,就起不了床!”
说完,陶闻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好看。
他本来想用这个消息,换取更多的利益,结果……
不愧是能在弱冠之年便握住司徒家一家子,还镇压下族里几个心怀叵测的叔叔的人。
“据说,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拿了点毒药。能让女人死于无形之中。”陶闻说着,眉头一拧起,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有点不厚道。
这都祸害到人命了,他还尽想着自己的小利益,真是不应该。
啪。
陶闻一惊,见司徒逸已经拍案而起,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找他们算账去!”司徒逸双目赤红,“想动我司徒逸的妻子,我看他们是不想要自己的狗命。”
“别啊。”陶闻连忙阻拦,焦急道,“他们连药都还没拿到手上呢。你现在打上门去,只能显得自己理亏罢了。那王婆子说,明天出府去跟人拿药。你好歹先找找谁是你家里的内应,外面又有谁想害了你或者是你家笑笑啊。”
司徒逸冷笑道,“家里的内应是谁,我早就知道。只是一时间没想到他们这会儿竟然是狗急想跳墙。”
是了,笑笑是他和祖母一起看中的人物,在外面又有素有清名的师傅。等笑笑进了门,这家里,势必是要笑笑管着。
笑笑本事不弱,原来在司徒家浑水摸鱼的那些人,岂不是要没了好大的一笔收益。
他怎么就只顾着想娶笑笑回来,却忘了先要将家里肃清,给笑笑一个极为安静舒适的环境。
“这一回,我承你的情。”司徒逸冷眼看着陶闻,目光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感激,但也只有那么一丝丝。
他现在还记得,到云家下聘之后,这人死赖在司徒府里,哪里也不肯去。结果,他又被意味深长地看了好久。
他二叔还说他,“既然婚事都定下来,也该收敛一点。若是让云家知道了这事,万一悔婚了怎么办?”
接着,外面关于他司徒逸是断袖的流言更多,甚至有人企图到云家说他骗婚。
“承情,”陶闻嚼着这两个字,“总该不会就随便这么一说就够了吧。”
陶闻得寸进尺地看着司徒逸。
司徒逸看了陶闻一眼,示意陶闻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有一封信,你帮我送到暹罗唯一一家卖绸缎成衣的铺子。”陶闻缓缓开口,没有一丝客气。
“现在正禁海……”
“别跟我说那些虚的。”陶闻一手搭在司徒逸的肩膀上,“杜辉为什么能有那么充足的军费?海上的海盗窝确实不少,可是找海盗窝同样艰难。你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这些。这些事,如果真正想查,虽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对于我来说,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司徒逸眼里闪过一丝深思,陶闻能查到这些,那么朝廷里面其他人是不是也能知道?“好。”
推不掉,司徒逸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这样在两人间还能有些好印象。
陶闻瞬间笑了,比夏花还灿烂。
司徒逸嫌弃滴推开陶闻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你离我远些,万一被人看到,我的清白全没了!”
司徒逸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痴痴的神色,“我的清白,可是要交给笑笑的。”
陶闻做了个干呕的动作,逃一般出了书房,远远地留下一句,“明日我将书信拿给你。”
海上的情形瞬息万变,陶闻自然没指望一封信就直接能送到暹罗。所以他给司徒逸的条件是,将信送到。
陶闻离开,司徒逸便立刻吩咐人将管内院的暗香叫了进来,好生嘱咐一番。
还有几日就成亲,那些个钉子,自然要好好地盯牢了。
成亲这一天,新娘子从早到晚都不能吃东西,未免饿着新媳妇儿,一般人家在洞房里都会放些瓜果点心,让新娘子能填填肚子。
“王妈妈,怎么是您来送点心盘子?”暗香见走来的不是她安顿在厨房那边的小丫鬟,顿时上前拦住。
王妈妈拿着点心盒子的手下意识往身后一藏,很快便反应过来,可惜还是露了一点痕迹,“夫人见外面忙着,便让我过来帮忙。我将那那食盒的小丫鬟脸色不好,便让她去找个大夫看看,免得冲撞了少夫人的喜气。”
说着,王妈妈顿了顿,“既然你在这儿伺候着,我便不操这个心。”王妈妈将点心盒子往暗香手上一递,“暗香,这点心我就拿给你了。”
暗香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妈妈,“来人,拿下!”
“你这小蹄子!干什么呢!”王妈妈一慌,神色很快摆正,“我可是夫人的陪嫁,连……”
暗香挥了挥手,王妈妈的嘴巴便被堵上。
暗香打开点心盒子一看,里面的点心没有一丝异样,抬头往王妈妈那里一看,只见王妈妈脸上一脸坦荡,没有一丝惊慌。
这很不对。先前她让人盯着内院,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夹带杂七杂八的东西进府。
可是公子那么看重这事,那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暗香在心里计较一番,让人取了王妈妈嘴里塞着的抹布。
“呸,你这小蹄子不识好歹……”
一块点心塞进王妈妈嘴里,王妈妈眼里满是惊恐,竭力地挣扎着,想要将嘴里的点心吐出来。
果然有问题。
“王妈妈,您今儿先把这些点心享用了再出逸园吧。”暗香温柔一笑,吩咐一边的小丫鬟道,“去让厨房重新准备一些点心。”
饥饿、疲惫双重感触袭来,云岚觉得,若不是今日脸上抹厚厚的胭脂,她的脸上应该就是惨白一片。
司徒逸脸上带着温柔得腻人得笑意,亲手将酒樽递到云岚手上,眉头微微一皱,笑笑的手在抖。
慌张地喝完合卺酒,司徒逸前脚送完看热闹的,后脚便有回来,“笑笑……”
未尽之语戛然而止。
云岚嘴巴边上还沾着桂花糕的碎屑,惊讶地看向去而复返的司徒逸。
茜草捂着嘴,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几步便走出了房间,留下刚刚成为夫妻的二人。
“咳咳咳!”云岚忽地咳起来,刚刚塞进嘴巴的糕点因为吞咽得匆忙,竟是将云岚呛住。
司徒逸慌张地倒了一盏茶,刚要递给云岚,却想起云岚刚刚拿酒樽时,颤抖的双手。
司徒逸亲手将茶杯递到云岚唇边,“喝口水,更容易吞咽。”
云岚红着脸,嫣红的颜色一路染到耳尖。
司徒逸不禁心旌摇动,空着的手,轻轻抚上那透着胭脂色的耳尖。
“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司徒逸暗骂自己禽兽,急忙拍着云岚的后背,“好些了吗?”
司徒逸手重,云岚觉得心都要被司徒逸拍出来了,“快停下,我好多了。”
见云岚确实不再咳嗽,司徒逸遗憾地收回手。
“你不去外面外面待客吗?”云岚嫌弃地看了一眼司徒逸,要不是他,她怎么可能先被点心噎着,又,又呛着水。
“先前看你的手抖得厉害,我不放心你……”
“公子!”安南在新房外面用不小的声音喊道,“您再不出去,今晚得爬进洞房!”
司徒逸脸色一僵,来不及说的话汇合起来,变成一句话,“笑笑,等我。”
云岚点了点头,“我那是被饿的。”
云岚小声解释,也不知道司徒逸有没有听到。
司徒逸前脚刚走,司徒尔雅便带着丫鬟溜了进来。
“等我成亲,脸上也要涂这么厚的粉吗?”司徒尔雅见云岚正在洗脸,凑上前去一看,脸色霎时变得古怪,铜盆里,一盆水变得如同浆糊一样。
“可不是!”茜草噼里啪啦地抱怨,“我们都说姑娘底子好,用不着擦那么厚的粉,可是喜娘却说,新娘妆都是这么化的。”
茜草鼓着嘴,“那喜娘一定是妒忌我家姑娘丽质天生,才将姑娘化得那么丑!”
司徒尔雅噗嗤一笑,“对对对!茜草说得对!”
见云岚洗完脸,露出一张清爽得脸,司徒尔雅才让丫鬟将粥端上来。
司徒尔雅亲手给云岚盛了一碗粥,笑眯眯地道,“笑笑快尝尝,你最喜欢的瘦肉粥。”
茜草见自家姑娘和小姑子相处极为融洽,不由得脸上也露出来一抹笑意,“司徒姑娘,您以后得唤我家姑娘为嫂嫂了!”
云岚生就一张娃娃脸,看着脸嫩极了。司徒尔雅有些为难,她比笑笑还大些呢。“嫂、嫂。”
唤出声,司徒尔雅只觉得讲自己这一生的勇气都用尽了。
云岚轻轻应了一声,脸上如抹了胭脂一般,绯红一片。
两个姑娘这会儿倒是更加亲近了几分,因为身份转变带来的陌生感也隐没了,嘀嘀咕咕地便开始小声说起来。
二人又说了一阵话,直到外面的嬷嬷又催促了两次,司徒尔雅才依依不舍地与云岚告辞。
屋内刚安静一会儿,门嘭地一声响,像是有重物撞击在门上。
云岚一震,却听外面响起司徒逸的声音,“你、你们快走!”
云岚从门上的影子看出,司徒逸背靠着门,将门死死地拦住。
“七公子,您这醉醺醺的样子,还是让小的们将您送进去吧!”云岚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道。
司徒逸却是耍起脾气来,“我我自己进去,你们不走,我们再一起在门口守着。”
司徒逸打了个酒嗝,顺着门坐下来。
两个小厮欲哭无泪地告辞。
司徒逸这才摇摇晃晃地进门。
云岚迎上去,扑鼻的就臭味熏得她晕乎乎的。可这是她的丈夫,将来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云岚艰难地扶住司徒逸,嘴里小声地喃喃道,“你可要听话一些,我人小力气小……”
司徒逸眼里划过一抹笑意,整个人以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依靠着比他矮了一个头还多的云岚身上,却不会让云岚觉得有多累。
司徒逸闻着云岚身上的茉莉花香,有些昏昏欲睡。
云岚很快就察觉,倚着她的司徒逸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这洞房花烛,不是一般都是女人先累得睡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