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许,怎么又发火了?”雍容中透着无奈的声音从溢香园门口传来。
云岚回过头一看,打头的是一位一身月白,年龄在二五左右的夫人,眉目柔和,只用素白的玉簪绾发,行动间佩环只轻微摆动、不闻声响。
云岚赶紧收回目光,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淑慎居士吧!还没过十五就一身素色,要么身上有孝,比如司徒尔雅和狄画;要么就是守寡之人;再有就是尤其偏爱素色之人,比如还未出阁的赵芳华。
“姑姑,你不知道她们这些人多坏!竟然用百果酿当果茶引诱笑笑喝!”莫如许放下茶盏,疾声厉色地道,丝毫没有看见她姑姑眼中的无奈。
莫琦华看都不想看这个侄女一眼。她好好的一局,就被这笨丫头破坏了!
他们莫家人哪个不是心里九弯十拐的,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直肠子?尤其是这个直肠子棋艺还那么好!
莫琦华细细瞧了云岚一眼,清风似的目光就移到狄画身上。
不待莫琦华说话,她身后的一个丫鬟上前将云岚身前的一壶两杯百果酿撤走,暖声关切道,“云姑娘年纪小,这酒太烈,奴婢给姑娘换上茶。”
云岚乖巧地点点头,看向脸色变得惨白的狄画。
“狄姑娘现今还在琴鹤书院?”淑慎居士莫琦华的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如薄云浅淡。
狄画垂着头,莫家走的是仕途。不似她们家靠着一个知府继夫人,在小县城耀武扬威。“回居士,画儿正在天字甲班。”
淑慎居士莫琦华身上还有未婚夫家给她请封的三品诰命,容不得狄画放肆。
“哦?”莫琦华顿了顿,声音中带着浅浅的惊讶,“我听说琴鹤书院与一般书院并无不同,四书五经更是必修典籍,怎么狄姑娘没听说过‘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云岚一怔,淑慎居士这话,是在给她出气?云岚看向淑慎居士,只见淑慎居士含笑的目光还在狄画身上。倒是站在淑慎居士身边的莫如许得意地对着她一笑。
原来是看在如许的面子上?云岚冲着莫如许感激一笑。
“居士!”狄画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在建安这一亩三分地上,她第一次觉得屈辱。“居士,是狄画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莫琦华浅笑着,“狄姑娘就在这儿给云姑娘端茶道个歉吧。与那位周姑娘一起。”
被莫琦华温柔含笑地看着,狄画一个拒绝的词都说不出来,默默地任由清梅园的丫鬟将一盏茶递到她颤抖的手上。
那么多人都看到她狄画向一个小染坊家的姑娘低头!狄画看着云岚只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不受控制地快步出了溢香阁。
管他是不是淑慎居士的选徒宴,狄画只知道,她这一辈子,头一回被这么折辱,罪魁祸首还是表哥心心念念的狐狸精云岚!
“表姐!”狄画出来,周若思也不好在里面久留,只得追出来。“云岚她怎么敢喝您端给她的茶?也不怕折寿!”
周若思在云岚手上吃的亏太多,巴不得每个人都跟她一样讨厌云岚。
“周表姐,”司徒尔雅气踹吁吁地跟出来,就听到周若思又在表姐狄画耳边搬弄是非,“周表姐,在背后说人是非、非君子所为。何况要不是你和表姐算计云姑娘,想云姑娘出丑,也不会惹怒居士……”
“尔雅!”狄画不悦地喝止司徒尔雅,“你胳膊肘怎么尽往外面拐?云岚给你灌了什么*汤?才头回见你就向着她!”
越说狄画越生气,表哥向着云岚,表妹头一回见到云岚也向着云岚!到底顾及司徒尔雅是未来的小姑子,狄画一路上只能嘴上说说。
司徒尔雅怕不小心说出她已经在建州见过云岚,给云岚招恨,一路上都紧紧闭着嘴。
莫琦华见狄画三人走了,溢香阁的小姑娘们都战战兢兢地,就让莫如许和朱薇招呼客人,自己把云岚带到一旁的小厅说话。
云岚浅浅地坐在酸枝方凳上,盯着一边香几上带着淡淡青烟的香炉。
她分明的感觉到,坐在上首的淑慎居士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云岚觉得,她现在正和高高在上的淑慎居士玩木头人的游戏,谁先动谁输。
不过这愿意为夫家守寡的人,不是应该古板的像修女吗?
“果然是个有趣的丫头!”许是因为不是在人前,云岚听到淑慎居士言语中的揶揄。
云岚好奇的抬头看向莫琦华,只见莫琦华斜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浑身透着慵懒,哪有先前的清贵端庄?
“你刚刚和如许下棋了?输赢如何?”
“回居士的话,云岚侥幸赢了几子。”云岚心里有些小得意,虽然莫如许手快地抢了黑子,她云岚还是赢了。
“不错,以后终于有人陪如许下棋。”怡华是她嫡亲妹妹。看在怡华的面子上,她本来都想好了,这云岚稍微有点灵性,她就给怡华这个颜面,收云岚当徒弟。
如今看来,收这个徒弟,她莫琦华是赚了!
云岚一头雾水。她在书院听朱慧说过,莫家朱家都是建州的大户,虽然比不上南屏唐家。这个看中门第的年代,她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怎么也高攀不上莫家吧!
莫琦华见云岚表情有趣,天南地北地一通乱问,直到时间不早了。才让丫鬟将脑海已经糊成一团浆糊的云岚送回给她带来的丫鬟。
“夫人似乎对云姑娘很满意?”魏紫是莫琦华身边的大丫鬟,平时很得莫琦华的心。
“好久没看到这么有意思的小丫头了。”莫琦华声音里透着伤感。“她今天穿的衣服,布料还成,绣艺太粗糙了,你去看看那布料是哪儿买的。买几匹回来给她做几身裙裳。”
“是,夫人。要不要往几位姑奶奶家送几匹布?”魏紫低声询问。
“给怡华那儿送各色送两匹,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魏紫低声应下。
在溢香阁跟几位平时交好的同窗说了几句话。听到昔日和善的同窗,拐弯抹角地打听淑慎居士跟她说了些什么话,云岚一阵腻味。她要是老实说淑慎居士没给她开小灶,就跟她胡乱说了一通,会有人信吗?
正好一位钟姓同窗邀她先行离开,云岚赶紧趁机闪人。
钟玉姗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接到淑慎居士的请帖还很诧异。结果又是这么乌烟瘴气的一出,钟玉姗早就想走,看见云岚不耐烦,干脆两人同路。
出清梅园,云岚同钟玉姗道过谢,就扶着琢玉的手上马车。
此时正是暮归,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云岚靠在车壁昏昏欲睡,耳边依稀传来打招呼声、争吵声、妇人们互相调侃的笑声。
云岚听到外面有妇人骂道,“作孽的,前几天拆了我纺纱的纺机,今天又打上我的织布机的注意!”
唇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这样简单的生活才最舒坦。云岚灵光一闪,待要细想,却又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