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岚独自在庭院中看着介衍递过来的信笺,读罢他对“南边客”的设定之后,轻岚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常年困于王府之中的世子,脑洞开得却实在清奇。在他的设定里,南边客是个从海外来到中土的匠师,少年时得了一场怪病,幸得一高人相助留下了性命,于是他成年之后,便一路追随这位高人的踪迹来到中土,希望能够侍候左右,以报当年救命之恩。
这种设定咋看之下甚为粗糙,但细想来却有诸多好处。
说南边客来自海外,所以过去的背景大可以一片空白无从考究;
又因南边客为报恩而云游四海寻求恩人,则从侧面说明了此人的心地与品性;
最妙的莫过于他将南边客设定为匠师,轻岚不知道他是出自怎样的理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但这个职业实在是大大地方便了轻岚对自身异能的使用。
“这个介衍对你,倒是颇为用心了。”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轻岚面前传来。
林轻岚身体一颤,本能地将信纸藏去了身后——但旋即,她意识到这么做一点用也没有,因为没有什么能瞒得住眼前的这人。
颜然坐在屋顶上,静静地俯瞰院子里的轻岚,他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全部恢复,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个容姿翩跹的青年。
轻岚一笑,应和道,“是啊。”
颜然的目光带着浅浅笑意,和昨夜的慌乱相比,他今日的表情看起来从容了许多,“你身边像是从来不缺对你好的人。”
林轻岚一笑,没有应声。她低下头,从容将信笺收到袖中,然后抬眼望向颜然,“天师大人今天又来到访,是因为我昨晚没有把话说完么?”
颜然从屋檐上轻轻一跃,轻盈地落在了林轻岚的面前,“你昨晚说的那些话,本座现在已经明白了。”
轻岚微微抬了眉毛,笑道,“愿闻其详。”
“本座今天来,不打算和你说这个。”颜然缓缓地走到轻岚身侧,却没有正面回应林轻岚的询问,只是轻声道,“林轻岚,你确实有洞察人心的本事,本座对此无话可说。”
林轻岚摇了摇头,轻声道,“先进屋喝杯茶吧。”
颜然没有拒绝,跟着她一道进了屋中。
屋子里的水刚刚煮好,颜然与轻岚在一个矮矮的方桌前席地而坐,彼此相对。
今日的颜然看起来有几分颓唐,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轻岚的手上,就这么望着她取茶、筛茶、倒水……不时眨一眨眼睛。
林轻岚将水递到颜然的面前,“其实我很好奇,灵境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颜然接了水杯,低声道,“灵境之泪没有告诉你么。”
轻岚像是没有听出颜然语气中的讥讽,淡然答道,“你先前说了,它只收集了灵能者们的悲伤回忆,又怎么会有关于灵境的线索和信息呢。”
颜然仍旧不答,脸上却浮现了一抹耐人寻问的笑意,他垂眸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对灵境飞升全然没有兴趣么?”
林轻岚没有说话,只是握着自己的瓷杯,静静等候颜然的回答。
片刻的沉默过后,颜然才轻轻地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已经失败了十三次,从来与灵境无缘,我回答不了你这个问题。”
林轻岚心中一动,“十三次?”
颜然放下了杯子,低声道,“每历练一百年,灵境便会派遣使者下界,考核历练者是否能够飞升。这些使者来,一方面要看我所守护的世界是否合乎天道,另一方面,则要审视我的内心,看我是否已经全然放下了所有的身外之事,割舍了全部的尘缘,但我……”
颜然没有再说下去,他笑着望了林轻岚一眼,“我看你倒是干脆利落想得开,如果是你在我的位置上,大概是不会像我这么麻烦,一世就够了吧。”
对颜然的这些话,林轻岚实在有些意外。
她眨了眨眼睛,“尘缘未了么……所以你是有什么凡尘间的留恋啊?”
颜然低声道,“我若是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留恋,我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十三次。”
林轻岚惊奇,“所以你干脆就寻死?”
颜然道,“我是活够了。”
林轻岚一时竟笑了出来,“……那你干嘛非要拉上我?”
颜然淡淡道,“不离开这个位置,我就死不了。我身上的力量太充沛,没有人能伤得了我,连我自己也不可以。”
林轻岚摇了摇头,“服。”
颜然一时不解,“服什么?”
“服你这么理所当然地把我抓过来当冤大头。”
颜然一笑,“哪一个凡人不是在追求长生不死,我看你是太年轻了,才这么不晓得惜命……”
他深吸一口气,又闭着眼睛说道,“不过我昨晚已经想到了一个万全之计,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来和你说这个的。”
林轻岚没有应声,“那你不如先把施在众人身上的封印给解了。”
“不,除非你先答应我的条件。”
“你且说说看。”
“下一任使者来时,若我仍旧无法飞升,我自会向他求死。但在此之前……”颜然的目光又冷了下来,他望着林轻岚,目光之中带着决绝,“……我要你跟我回燕都定居,除非我有命令,否则你终身不得离开半步。”
林轻岚一时呛了出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什么?”
颜然低头,轻轻擦拭轻岚那边溅过来的茶水,又低声补充道,“你当然可以不接受天师的位置,也没有人能强求你来代替我。但这件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你……这又是想干什么?”
颜然笑起来,“坦白说,如果不是你昨天的反应,我可能还想不到这一层。若是要断绝一个人在世间的尘缘,他总得先理解人与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你既然在这方面一骑绝尘,我又何苦一个人去参悟其间的道理?”
这个转折,实在让林轻岚有些始料未及,她怔了许久,才有些疑惑地看向颜然,“你总是这样,一天一个主意么?”
“从前不会。”颜然冷笑了一声,“但往后,我也无法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