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深情告白,会换来一个鞠躬。
他原本做好了很多种准备。
比如,林轻岚也许会震惊,也许会发怒。她可能双眉一挑,怒斥一声“你这样对得起杨玄庭么!”然后就拂袖而去;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便马上去追,然后摔倒在地上,轻岚即便心中再恼火,也不至于将自己丢下不管。
或是,她会直接摇头,淡淡地说“谢谢世子爷的好意,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便点头一笑,再不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只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这一分真心空付,也是心甘情愿;
当然,她也有可能她双目含情,却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这个场景固然甜蜜,却也是介衍最不敢往下想的类型。
但……为什么会鞠躬呢。
介衍怔怔地望着眼前十分诚恳的林轻岚,反而手足无措了起来。
“你……快请起。”
轻岚站起身,月光下,介衍看见她的眼睛不知怎的似是又红了一圈,他一时间更加不知所措起来,连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磕磕绊绊道,“我刚才,是不是,有些……”
林轻岚摇了摇头,她吸了一下鼻子,又说道,“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我知道这些话的分量。”
“嗯……”
林轻岚抹了抹眼睛,低声道,“谢谢你这么坦诚,但我确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介衍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结果……确实也在意料之中了,而且格式也非常标准。
介衍从怀中取出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轻声道,“你怎么……哭了啊。”
一时间,轻岚实在无法解释。
她只是忽然想起来,昨天夜里,她也是这样走到杨玄庭的门前,对着那个在床上装睡的负心人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一个人越是把自己装得轻描淡写,反而越是说明那一刻他面对的人、面对的事,在他心中分量极重。
她太清楚这其中的悖论了,所以当这一幕发生的时候,轻岚心中忽然升起了许多怒意,这怒意并不针对任何具体的人,而是对某种命运的重复感到无力。
“该怎么办呢。”林轻岚低声喃喃道。
“什么……怎么办。”
轻岚垂下目光,小声道,“你喜欢的那人,偏偏不喜欢你……该怎么办呢。”
介衍却忽然笑了起来,他拄着手杖,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从来都是没有办法的啊。”
轻岚道,“没有办法,又该怎么办呢?”
介衍沉默了一会儿,叹道,“没有办法,就是这个问题的办法。”
话一出口,介衍几乎立刻意识到,这番话与其说是在答林轻岚,倒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劝慰。
喜欢一个人,就能为喜欢上他找到成百上千条的理由,可喜欢本身是不讲道理的,因为就算有成千上万条不喜欢他的理由,你也还是喜欢他。
这便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介衍忽然觉得有几分苦涩,他抬头去望今晚的月亮,却觉得今晚的月格外明亮。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忽然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那抹狼狈,他们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又同时叹了口气。
而这时候,两个人的肚子又同时叫了起来。
介衍道,“你饿了么?”
林轻岚点点头,“饿了。”
介衍道,“那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这些不愉快就都会散了。”
林轻岚没有吭声。
介衍道,“走吧,吃完饭,咱们还是好朋友。”
林轻岚略略颦眉,却有些怀疑,“还能是朋友么?”
介衍想了想,又点头,说道,“旁人大概是做不得朋友了,我却可以,走吧,我们就当刚才的那些事,全都没有发生过。”
林轻岚跟在介衍身后,两人弃了行椅,慢慢地走下山去。
一路上,介衍仍在与她说笑,轻岚也应和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好似先前一样融洽而愉快。
但轻岚仍然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因为它发生了,所以任何人都不能假装它没有发生过。
晚宴上,介衍再次问起了轻岚的打算,轻岚考虑之后,还是将自己原本的计划讲给了介衍听。
她本打算接下御笔女官的职位,然后离开岱陆一段时间,既为避开如今与杨玄庭的尴尬关系,也为去寻找新的解决之道。
但如今看来,这条路的前半部分是走不通了。
后半部分,碍于颜然的潜在监听,轻岚并没有说得很详细。
她很是在意昨晚梦中的景象,那个南国的小巷与宅门,那个不断引领自己的红裙女子,还有那个“如果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回到这里来”的声音。
轻岚心中有个直觉,那大概是在禹国的国都回安,而那间宅院,和封家必定断不了干系。
所以她必须亲自去一趟回安,以某种足以骗过颜然的借口——在御笔女官的工作中制造这样的借口无疑是最合适的,但如今,她只能另想办法。
介衍没有再多说什么,却将轻岚的话记在了心里。
夜里,他执意送轻岚回屋,又问了许多皇上对“御笔女官”职责的原话,轻岚没有隐瞒,全部悉数告知。
两人说着说着,便来到了介衍专门为她准备的庭院前。
介衍止住了脚步,轻声道,“就是这里了。”
“谢谢你收留我,”林轻岚再次感谢道,“不然我今晚,真的不知还有哪里可以去。”
介衍一笑。
他忽然有几分感慨地想,或许是自己该谢谢某个冥冥中的天意,让他能够在林轻岚无处可去的那一天遇上她。
他望着眼前的大槐树,突然道,“杨玄庭的别院里有很多桃树……你很喜欢桃花吗?”
林轻岚垂眸,然后点了点头。
介衍轻声道,“可惜王府里没有种了桃树的院子。”
林轻岚摇头,“这无所谓,更何况,即便是种了桃树,这个时节,桃花也谢尽了。”
“是啊……”介衍低声道,“这大概也是我父亲不爱赏花的原因,它到底不像竹菊松柏。”
介衍忽然一笑,又摇了摇头,“它本来就无需像什么竹菊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