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林茗的瞳孔略略放大,他看着杨既灵,像看着一个路人一样陌生。尽管既灵此刻脸上的淡漠是他最熟悉的表情,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林茗却一个字也不敢相信。
“是我。”林轻岚很快开口,“是我托人将消息送进宫的,”
林茗心中一荡,却又很快落下一声叹息,“……父亲既然那么对你,你要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杨既灵的眼中闪过些许嘲弄。
林茗大概永远都是这样,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为旁人做出考量。
然而若都像他这么去考虑事情,那世上便全然无不可原谅之事,也无不可体谅之人了。
林茗抬起头来,轻声道,“既灵你……你也有你的第二身份,是吗。”
“我的身份多了,”杨既灵轻声道,“我是我父亲的儿子,兄长的弟弟,是礼乐司的司首……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林茗退回了桌边,他静静地坐了下来,目光沉沉地落在地上。
杨既灵从容开口,“你们为天师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你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所有的对接几乎都由林伯在接手,你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
林茗愀然,“……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一旁的林轻岚眉心一凛,她不禁看向林茗,“所以,父亲笔下的‘那位大人’,便是魏国的天师了?”
林茗点了点头。
“我既然开口问你了,那就是有用的。”杨既灵双手插袖,淡然望了林轻岚一眼,“你看轻岚不是来找你了么,你把你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告诉她,她自然会接手接下来的事情。”
这一次,连林轻岚都愣住了。
她略略侧头,带着几分好奇道,“我可没有说过这样的大话啊。”
“事情都已经做了,话说得大不大,又有什么关系呢。”杨既灵轻声道,“难道你要告诉我,你今日来,就是想来探望一下林茗,看看他这块豆腐有没有被我吃干净么?”
从杨既灵的调侃里,林轻岚忽然听出了几分愠怒。她有些迟疑地望向他,轻唤了一声“既灵”,杨既灵应声望了过来,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仍旧是先前那一副淡泊的神情。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杨既灵也不再倚窗而站,而是折返到林轻岚与林茗的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我难道猜错了吗。”杨既灵轻声道,“你将林茗留在宫外,无非是想多留一条能够掌控的线索……即便我不出手将他扣在我这里,你也会想办法将他单独救出来。而送到我这里,还算是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呢。”
杨既灵的声音有些酸涩,林轻岚望着眼前人,有些恍惚地想,他是在为林茗抱不平吗?
“为什么要留我一条线索?”一旁的林茗已然有些坐不住了,“轻岚你还想干什么?”
随着林茗的发问,杨既灵的目光也极为锐利地望了过来。
一时间,林轻岚有些为之战栗,眼前的杨既灵仿佛确实换了一人,他言辞闪烁,可每一条都是极为锋利的试探,而隐藏在试探之后的,是他的不信任与指责。
林轻岚微微低下头,“我确实是想多留一条线索……”
果然,杨既灵哼笑了一声,仿佛带着极大的失望一般。
“但也是为了保住林茗的性命。”林轻岚又抬起头来,她看向杨既灵,目光亦变得极为坚毅,“单独将他救出来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无论将他安顿在哪里,林茗都无法处在一个绝对的安全区域中……因为人心是会变的,今日应了我要照应他的人,明日或许就会将他作为礼物献给旁人,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如果你觉得我在性命垂危的时候,还惦记着把他送到你这儿来,却只是为了八面玲珑地留你一个人情,那你未免也小瞧了我。”
林轻岚一口气说完,而后又追加了一句,“当然,这个人情是你欠我的,你赖不掉。”
杨既灵目光微动,浅浅一笑,神色反而稍稍回暖了一些。
林轻岚又看向身旁的林茗,“我最终要做什么,我现在还不能都告诉你。但我原本就不想多牵连其他人,你、知雨知云,还有林檀,我都会想办法保下来。至于林之业和岫娘……总要有人为他们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吧。当初刺探情报,贿赂官员的时候,难道你和父亲,就没有想过这一切也许会有代价吗?”
林茗的眼中闪过几缕痛苦的神色,“但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我们难道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吗——”
“哥哥,”林轻岚伸手按住了林茗的手腕,轻声打断了他的话,“这句话你该去问父亲,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其他无辜的旁人牵连进他自己的棋局里。”
三人的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杨既灵再一次打破沉寂开口,“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我需要拿到林之业的账册。”林轻岚低声道,“我之前怀疑它被藏在了地宫里,也试图下去找过,但没有找到。”
杨既灵垂眸想了想,又笑道,“可现在找账册又有什么用呢?皇上今日中午送出去的空白文书,这会儿差不多也全都收回去了……林之业的突然扣留和祁守德一早的觐见,已经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林轻岚不动声色道,“真的吗?”
“你不要小瞧我们的这位皇上,他太擅长玩弄人心的那一套了,”杨既灵的脸上再次透露出带着寒冷的笑意,“那些文书是干什么的,就是送到官员们家中,让他们把自己这些年来受过的林家贿赂全都写上来的。林之业既然已经被皇上牢牢地捏在手中,这一纸文书,在那些受贿官员的眼中就是最后的一道特赦——圣上顾虑行商令,所以给他们一个自陈罪过的机会。倘若有人这个时候还不知好歹,那才真是无药可救。”
“我知道。”林轻岚轻声道。
“知道你还要拿账册做什么用?”
“我不是圣上,我不关心到底有多少官员受贿,又该如何处置,”林轻岚叹了一声,“我只关心,林之业这些年里到底都干了什么。如果不看账册,怎么可能还原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