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业突然的变化让岫娘愣了一会儿,半晌,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所以……是真的?”
林之业没有说话,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岫娘,冷笑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知道了,还非得告诉你一声不成?”
岫娘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幽深,她脑海中又浮起当年的种种,如今再想,总觉得一切都有蹊跷。
“难道……”她抬眼望着林之业,眼神中忽然浮现出许多的不可置信,她缓缓沉下头去,“当年……我还当是天在助我,难道是你——”
“你嫁到我林家来,我就是你的天,也没什么不对。”林之业声音冰冷,语气之中更多了几分嘲讽,他俯身揪起岫娘的头,“我警告你,你要是还想让茗儿活着回来,就不要在宫里继续惹事。”
“这种时候说这个,你良心不痛吗?”岫娘昂着头,眼中清泪滴下,“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儿子的下落吧,你为了保命,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林之业心中急怒,扬起手就要给岫娘一掌,可半空中手掌又生生停下。
”不和你计较这个。“林之业站直了身体,转身便推门出去,“你在房间里好好待着,哪儿也不准去,听到没有!”
这一座宫人们精心打理的庭院,此时显得过于安静了。
“晴芳!”林之业一道门一道门地推开,然而每一扇门后面,都只有寂寂无声的桌椅陈设。
一直在偏院的林檀听到响动,不由得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见林之业动作风驰电掣,心中虽然有些许惧怕,却还是轻轻喊了一声,“父亲?”
林之业回头,见林檀立在不远处。
“干什么?”林之业皱紧了眉头。
“您是找晴芳姑姑么?”林檀小声地道,“我一早看见她去两个妹妹屋里了,可能这会儿还在吧。”
林之业紧绷的表情这才微微松弛了一些。
他转过身,走到林檀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回房待着去吧。”
说罢,林之业抬脚就要往女儿们的房间去,只听得林檀在后面又喊了一声,“等等!”
林之业心中略略有些烦躁,“怎么了?”
林檀鼓起勇气,抬头望着父亲,“那个……还是没有大哥的消息吗?”
“没有。”
“那……父亲,预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知道和大哥比起来,孩儿确实有些……不够格,但这几日家里出了这么多风波,孩儿也看在眼里!”林檀往林之业的方向走了几步,他的呼吸渐渐急促,像是强压着胸中的激动与紧张,等走到了林之业的身前,林檀才接着道,“孩儿虽然没有大哥那么聪明,但也是爹的儿子,也是林家的男子汉,也想为这个家尽一分力!”
林之业没料到林檀会突然说这些。
这个场合让林之业感到头痛,他心中万般敷衍,双手却紧紧地按住了林檀的肩膀。
“我知道你很争气,这些年你的努力,为父都看在眼里。”
林檀的呼吸几乎停住了,他的眼里几乎是绽开了一簇烟花。
林之业继续道,“你大哥出了事,我也确实很着急,可急也没有用,现在咱们在宫里,再急的事也得等出了宫再说,这几日你好好待在房里,不要惹是生非,等我们出了宫,我专门挑个时间,咱们父子俩喝一杯,聊聊今后的事,好么。”
林檀紧紧抿住了嘴唇,嘴角几乎抑制不住地上扬,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孩儿回房了,这几日若是父亲有需要——”
林之业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吧。”
“哎!”林檀转过身,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房。
目送他消失在门后,林之业几乎立刻拂袖而去,他几乎是半走半跑地来到两个女儿的房前,然后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好让声音听起来与往日一样。
“知雨,”林之业敲了敲门,却并没有人前来应门。
“知雨?知云?是爹,开门吧。”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忽然之间,林之业心底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用力推门——门没有锁,然而房间里面,是空的。
没有晴芳,也没有知雨、知云。
林之业快步走进屋,他愣了一会儿,便去掀四面的窗帘,不一会儿更是将所有的柜门打开查看。他口中喊着女儿们的名字,仿佛这只是父女之间一次久违的捉迷藏,直到他衣袖的风带起桌面上的一张薄纸——
林之业目光一亮,在纸张落地之前,便将它抓住了。
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林之业,你不遵天师叮咛在先,擅自审讯在后,如今苦酒自酿,你好自为之。天师念你二十年辛苦,保你一对女儿,勿念。
落款是“晴芳”。
一时间,林之业恍若雷击,拿着留信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猜测过那位大人应该会在岱陆城也部下眼线,他也猜测过自己的一言一行或许也正通过那张巨大的信息网源源不断地流向燕都。
然而……晴芳?
不可能。
不可能……
绝无可能!
晴芳是谁?这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左膀右臂——当年是他看见路边有人卖儿鬻女,一时兴起买了几个丫头,其中一个就是晴芳。
那年她是十岁……还是十一?
甚至于,在那个时候,他对那位大人,也不过是才有耳闻,还未曾一见。
这些年来,除了地宫之外,林家上下大小事宜,晴芳几乎都接触过了,甚至于那些最黑暗的秘密,他也极为信赖地交给晴芳去安排——她就像一个永远都不会锈噬的铁钉,深深地楔在林家的宅门里。
林之业又低头看了一眼信笺。
苦酒自酿,好自为之……
难道说,他一生走南闯北,如今就要葬送在这皇宫里了……?这到底是晴芳自己的预判,还是天师借晴芳之口,写给自己的判书?
这一刀下来,林之业如同被人贯穿了心口,他拿着信,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出神,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