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的沉默让林轻岚又问了一遍,“你还是要听下去的,是吗?”
李钦没有说话,低低地应了一声。
林轻岚略略侧过头,轻声道,“我能问一问,为什么你非要知道这些不可吗?”
“……这种事也要问为什么?”
“不用吗?”
“不用。”李钦低声答道,“事情发生了,有人想了解真相,那真相就该被了解。”
“……好吧。”林轻岚笑了笑,“你好像也挺理想主义的呢。”
“什么?”李钦皱眉道,“你刚这句话什么意思。”
“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吧,”林轻岚低声道,“要不然我都要到家了。”
李钦吸了一口气,心道到底是谁一直在讲无关紧要的东西?
“好,你说。”他低声道,“要是没说完,我今晚不会放你回去的。”
林轻岚又笑了。
李钦咬着唇,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和林轻岚相处的这两天,似乎自己常常被她气得脸色发青。因为,不管在她面前冷下一张脸,还是选择反唇相讥,她好像都不大受影响。
这云淡风轻的笑,则更让人感到恼怒。
“甄氏说,对蛊女的围剿猎杀虽然是在秋天,但事情的端倪从春天就开始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从立春开始,封氏的人就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了商阳,尤其是她所在的漓县。”
李钦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之前她和阿平说,她是嫁人之后才搬到的漓县……所以那个时候,她确实是在漓县的!”
“对,她和阿平讲的,都不是实话。”轻岚低声道,“她很小就跟着家人离开了故土,她是在漓县长大的。只是没有住在城里,而是一家人住在山上,避世罢了。”
“为什么要避世?”
林轻岚答道,“她也不清楚原因,总之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还有几个姑姑、姑父一起离开了从前的故乡,各人拖家带口,统共十来口人,不远千里跑到了商阳。因为漓县山清水秀,最像禹国的国都回安,所以才定居了下来。”
“这样……”
“而且这么做的不止她所在的那一支,似乎从十几年前开始,封家的儿女就接二连三地选择了离开禹国,你母妃当年,应该也是这些逃离者中的一个……”林轻岚轻声道。
李钦又是一怔,“为什么说是‘逃’?”
林轻岚眼眸微垂,轻声笑道,“因为按照封家的规矩,女儿是绝对不会外嫁的,从来都是招婿入赘。你父皇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抛下整个江山,当然就只有你母妃为了爱情,抛下家族逃走了。”
李钦发出了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就未曾见过母亲的娘家人,一个也没有。
有时他会看见其他的妃嫔出宫,或是一些宫外的人来探望。
他们总是带着很多的东西进来,吃的,用的,还有很多宫里并不经常见到的新鲜玩意。
他们相见时哭,离别时也哭,可还是乐此不疲地在各种节日里出现。
李钦不喜欢这些,但也忘不了母妃一个人坐在冷冷清清的宫殿中,一个人看书的情景。
“我觉得她们应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林轻岚轻声道。
轻岚的话将李钦从回忆中拉回,他应了一声,又问,“你怎么知道。”
“在这个世道,女人没有娘家,多多少少还是会很容易受气的吧。”林轻岚低声道,“当然你母妃这种情况,可能不大一样……”
李钦冷笑了一声,一时无言。
“商阳城的怪事是从初夏开始的,先是有百姓说,有外乡人偷小孩儿的头发,拿去给桥墩做人桩,那之后又恰好有几个孩童的尸首被发现在江边,流言就传开了。”
李钦微微侧头,“拿头发做桩?”
“就是一种说法啦。”轻岚解释道,“因为桥桩总是打得很深,为了避免河里的妖秽作祟,修桥人有时候会求一些符咒,压在桩子下面,这样就能镇住河里的妖物。又有人觉得小孩儿阳气足,所以就拿他们的头发压在下面。”
“……真是无稽之谈。”
“谁说不是呢,”轻岚叹道,“最开始是说,那几个小孩儿的命是被水鬼给索走的,再之后谣言便越传越离谱,城里、镇子里、还有农庄中,到处都在抓形迹可疑的人,百姓们似乎都相信了,是有人在作蛊害人,几个月里,就发生了十几起不同乡民之间的大规模械斗……然后官府就介入了。”
“就这样?”李钦的语气中略略有些惊疑。
林轻岚轻哼了一声,问道,“……你是觉得事情还不够多?”
“不要胡说。”李钦顿了顿,才道,“……我就是觉得,很荒唐。”
轻岚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若是拿它放到历史里看,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稀奇,更荒唐的事永远都在周而复始地发生,民间从来都不缺因蛊乱而致的灾祸。
“不过这也是甄氏的一面之词,信与不信,全凭殿下自己。”轻岚低声说。
李钦反诘,“可你先前说,这件事和我父皇脱不开联系,既然是谣言所致,又为什么要怪到他头上去。”
等了一会儿,见林轻岚没有答话,李钦又问,“怎么不说话。”
“因为最开始的那几个孩子,其实是官差溺死的,”林轻岚的声音又低了一些,“而后来对十岁儿童的屠戮,也是奉皇命为之。”
李钦怔了好一会儿,他停下了手里的行椅,沉声道,“……有什么证据?”
“前者是甄氏亲眼所见,后者是当年的商阳太守自己写的,他泣血而书,然后把血书挂在了府衙门口。虽然后来的新太守吴青峰大人上任以后就辟谣了,说皇上对此毫不知情,但那时候牵涉到的伤亡应该已经过万了,当地应该还有很多百姓都记得这件事,”林轻岚扭过头看向李钦,“你可以派人去查证一下。”
李钦眼眸略略颤抖,牙齿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很讽刺是吗?”轻岚望着李钦,“虽然那位太守太人照着皇命做了,可还是没有保住自己的官职,也没有保住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