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氛围登时为之一冷。
李钦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安立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示意宫人撤下她桌前的酒杯,似乎并不怎么介意的样子。
在之后的宴席上,轻岚几乎不再怎么参与到谈话之中。想吃什么,便扬起头和身旁的宫人小声交代,等着对方夹菜舀汤,然后一口一口地喂进她的嘴里。
尽管她看起来精神已经有些疲倦了,但胃口却很好,就着鱼汤吃下了两碗白米饭,那几道蔬菜却几乎没有碰过。
李钦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酒过三巡,安立帝的兴致渐渐高了起来,芳秋却瞧着夜色,几次提醒他该回正清宫了,捱不过身旁老头子的几番提醒,安立帝最终还是只能放了筷子,宣布散席。
起身离席的时候,李钦再次松了一口气。他适时地来到林轻岚的身后,推起她的行椅,两个人先是跟在安立帝的身后出了御花园,又在几个宫人的引领下,向着红门去了。
安立帝目送他们远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芳秋敏锐地捕捉到了安立帝的神情,他略略靠近,低声道,“主子,咱们该回了。”
“回。”安立帝收回了目光,转身与芳秋一道,向着正清宫的方向而去,他一面走,一面想着今晚宴席上的情形,“你说,她为什么要五天以后,才给朕答复呢?”
芳秋略略垂眸,似是思索了一番,“兴许,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朕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
抛下这句话,安立帝也不再说什么,两三步走去了停在路边的驾辇上,在芳秋的搀扶下坐了上去。
不一会儿,李钦已经推着林轻岚,走到了红门的外头。
“玄庭最近怎么样了?”林轻岚轻声问道。
“很忙。”李钦答道,“冯立那边还有很多军务需要他协理,云洲那边毕竟有几万大军的驻扎,将士的补给和休整还是挺费精力的。”
林轻岚点了点头,“听起来,好像还好。”
“他可没为你废寝忘食。”
林轻岚没有说话,先是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
“失望了么,”李钦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怀好心的快意,“那也没有办法,玄庭本来就不是一个有时间儿女情长的人,他身上扛的担子有多重,你根本不懂。”
“哎,殿下呀……”
林轻岚忽然轻声喊了他一句,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戏谑,李钦不由得警惕起来,“怎么?”
林轻岚毫不遮掩地嘻嘻笑着,“你的话听起来……就像一个小媳妇。”
“你才——”李钦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反击林轻岚是个小媳妇并不能把她怎么样,她以后总要给人做媳妇的,且大概率还是做杨玄庭的媳妇。
林轻岚那边又开口道,“玄庭有时候会和我说起你,说一些你们从前的事。”
“是么,”李钦沉着脸,“他都说过什么?”
“说你们小时候在一起念书,他送过你一方砚台。”
“……什么砚台,”李钦张口,声音有变得些干涩,“我都不记得了。”
行椅两侧的轮子还在吱吱呀呀地被推着往前走,身后的李钦却忽然没有了声音。
轻岚也没有回头。她看到了在不远处等候的几个轿夫,还有李钦的一个随从,那些人在城墙脚等了足足有一天的光景。
此刻,他们也看见了这边的两个人,连忙站起了身,各自归位,抬着轿子就向两人走来。
林轻岚望着不断靠近的轿子,低声道,“甄氏的事,你还要听么?”
“自然是要的。”
“那今晚也就不用乘轿子回去了,”林轻岚道,“这儿离永平巷也就小半个时辰的脚程,你推我回去吧。”
“好。”李钦很快答道,他略略垂眸,方才飞扬的神色很快就被收敛了起来。
李钦推着林轻岚,在街上慢慢地走。他选了一条人少的小路,只让阿平在身后远远地跟着。宫外的烟火此刻仍未止息,每过一个时辰,岱陆城的四角便会依次将花火燃放。
每当此时,轻岚便会顺着烟花的声音,张头去往那一角的夜空。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让她开口的吧。”李钦的声音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冷,“倘若过程中你用了强,那接下来的话本王也就不用再听下去了。”
“为什么呢?”
“严刑之下拷问出来的往事,是没有半点真实可言的。”
“殿下说得很有道理呢,”轻岚笑道,“要是我爹也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了。”
“你不要东拉西扯。”李钦很快道,“本王不是没有日夜追问过,但她根本不肯说。”
林轻岚也不再卖关子,她笑道,“你无法取得甄氏的信任,是因为你是一个男子。”
李钦没有听明白,“男子怎么了?”
“封家的异术是通过血脉流传下去的,但只有女儿能够继承。”林轻岚轻声道,“你说你的母亲是封家的女儿,但你母亲毕竟已经逝世多年,你又不清楚这异术的详情,就这样空口无凭,她自然不肯信任你。”
“这些也是甄氏告诉你的?”?林轻岚摇了摇头,“她只是告诉我只有封家的女儿们才有异能这件事罢了。”
李钦双眼微沉,低声道,“……所以你也是懂那些异术的。”
“是呀。”林轻岚笑了笑,“怕不怕。”
“这件事玄庭知道吗?”
“他知道,”林轻岚低声道,“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李钦喉咙动了动,他望着眼前人,忽然想到,母亲既然也是封家的女儿,想必也有着同样的能力……可她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即便是自己,都没有对这件事有过半分察觉。
“甄氏说,她没有听过你母亲的名字。”林轻岚轻声说,“但你查到的‘鹤辛’这个名字应该是真的。她这一辈正是‘鹤’字辈,你母妃与她虽然差了些年纪,但应该是同样的辈分。”
“这样……”李钦略略有些用力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他握紧了轻岚行椅的扶手,低声道,“还有呢?”
林轻岚的声音停了一会儿,良久,才接着道,“按甄氏的说法,商阳郡十年前的那场大乱,很有可能是人为策划的……”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恐怕……和你父皇脱不开联系。”林轻岚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