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殿下要我去问的是三件事。一是十年前商阳蛊乱初起之时,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二是为何这一代的封氏女儿几乎都选择逃离本家,三是问她,是否听过您母妃的名讳,如果是,让她尽可能说一说关于您母妃的事。我理解得对吗?”
轿中传来轻岚缓慢而轻柔的询问声。
轿外,李钦冷哼了一声,“不错,和你说话还不算白费口舌。”
“这几个问题的优先级呢?”
李钦皱起眉,没有说话。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说,着几个问题都很重要。
他一直在试图还原商阳蛊乱的真相,太多的疑点纠缠不清——比如在那个时间点,为什么母妃会出现在商阳这样一个远离岱陆的地方;比如为什么「蛊女」之祸发酵得如此迅即,以至于短短数月官府便不得不开始了大规模的猎杀;又比如为什么所有的蛊女几乎都出自禹国,和封家有斩不断的关系……
“就按刚才你说的那个顺序问。”李钦思考再三,如此答道,“尤其是第一个问题。”
林轻岚侧头想了想,“为什么?蛊乱究竟是怎么起来的,刑部应该有相关的文书记载吧。这个即便不问她,也能知道大概的情况。”
李钦摇了摇头,仍然坚持方才的决定,他低声道,“不要管文书上是如何记载的,她若是亲历者,你一定要问清楚她眼中看到的情形是怎样的,明白吗?”
林轻岚点了点头,不由得向李钦的方向望了一眼,只觉得他言语之中,似乎有些隐而未发的愁思。
李钦这个人,也是很有意思的呢。
杨玄庭那样的人,会选择站在他的身后,或许自然有他的道理。
林轻岚垂眸,又问,“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殿下赐教。”
“你说。”
“我听说这次是皇上让殿下亲自来召我进宫……不知道这次殿下是用什么借口,让皇上忽然想见我?”
李钦双手插袖,冷声道,“这个……等你进宫不就知道了。”
林轻岚双眉微抬,又问,“那一会儿进宫之后,我会有多少时间和甄氏女接触,询问这些问题呢?”
李钦喉中微动,“嗯……这个暂时本王也还不清楚,进宫以后听安排就是了。”
林轻岚一时怔了怔,低声道,“今日殿下想怎么安排我和甄氏女见面……还是说,殿下其实也不清楚?”
李钦没有直接回答轻岚的问题,他低声笑了笑,冷声反诘道,“现在问这些做什么?反正到时候随机应变就是了,你一向都是聪明人,这点小事难道还会难倒你?”
林轻岚暗自叹气,在轿子里笑出了声来。
“本王还有事想问你呢,”李钦也皱起了眉,“到时候的时间恐怕撑死了也就半个时辰,你当真有自信能问出这么多事情?”
“没有。”林轻岚老实答道,“所以我才要问你问题的优先级是什么啊。”
李钦移开了目光,“那你到时候想怎么去套她的话?”
林轻岚笑了起来,她轻声道,“到时随机应变就是了,毕竟我一向都是聪明人,这点小事难道还会难倒我么?”
李钦脸上露出几分讥诮。
“我可丑话说在前面,若你这次无功而返,就别怪本王心狠了。”
林轻岚笑着点了点头。
李钦又向林轻岚的方向瞥了一眼,听起来她似乎并没有把这句威胁放在心上。
李钦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高兴。他话虽是这么说,但恐怕林轻岚自己也知道,即便她这一次什么也问不出来,李钦也不能真的拿她怎么样——明里暗里都不能,否则就是置杨玄庭于两难。
这种事,李钦是不会愿意做的。
然而,想想杨玄庭为她担忧的憔悴情形,再回头看林轻岚如今这幅虽然病弱却依然平静的面容,李钦仍然在心中暗暗为杨玄庭感到不值。
“我看你今天状态挺不错的,”李钦冷声道,“比前几天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要利索多了。”
林轻岚略略闭了眼睛,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低声道,“吃得饱了,自然有力气干活儿呀。”
眼看前面红门就要到了,行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轿子最终在红门外停了下来,宫人们将林轻岚从轿子里转移到行椅上,正想推着她入宫,李钦忽然道,“你们前面带路,本王亲自来。”
宫人们退在一旁,李钦握着行椅背后的把手,缓缓地,顺着宫门后的廊道前行。
第三次了。
林轻岚仰头望着廊道上面的的精致花纹,心中默念着。
这是第三次,在青天白日里,从红门大大方方地进宫。
每一次从这条即便是夏日里也一样透着阴凉之感的廊道走过,好像都有截然不同的心情。
第一次是带着兴奋的期待。
第二次是带着恐惧的好奇。
而这一次……坐在行椅上的轻岚眨了眨眼睛,这一次好像没有特别的情绪。
似乎在身体失去控制之后,她也在渐渐地失去一些情感。
她感受不到紧张时手心的湿汗,感受不到害怕时小腿的颤栗,肉体的麻木像是一层阻挡了外部世界的隔膜,让这个世界在某些时刻变得有些无聊的同时,也让它在另一些时刻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她忽然又想起来了介衍,那个人看起来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或许也与半身被困有关吧。
“林轻岚,”李钦小声地提了一句,“就要到正清宫了。”
“嗯。”
“打起你十二分的精神来,今天这件事,最好不要出任何纰漏。”
林轻岚微微回头,李钦觉察到她的动作,也低头望向她。
“有时候越是想要的东西,越不能着急。”四目相对,林轻岚面色亦十分认真,她轻声道,“放松一些吧,殿下。”
李钦喉咙动了动,虽然没有说话,脚下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
林轻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仰头看着不远处正清宫的穹顶,琉璃瓦在初生的朝阳下溢满了灿烂的金色光芒。
两叠宫檐下,一个老人静静地站在宫殿的门口,目色平静地望着靠近的两人。
一直在前面引路的宫人纷纷走到那老人的面前颔首,然后站去宫门的两旁。
“芳公公。”
靠得近了些的时候,李钦略略低头。
“这会儿才来,万岁爷都等得急了。”芳秋脸上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淡然微笑,“快些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