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仁在东宫一直等到天黑。
他先是在西厢候着,久不见人,就去门口望着。远远看见李钧的车马归来,以为自家世子爷也在上面,连忙迎了上前。然而车中先下了蒋澜,而后是太子李钧,就是不见介衍。
李钧瞥了这个跪在路边,想张望又不敢张望的下人一眼,笑道,“别等啦,你主子还有好些时候才能回来呢。”
“诶。”普仁忙点头应声。
李钧走了几步,回头又看了普仁一眼,“让你别等了,他今晚不到夜里,怕是不会回来了。”
说罢,也没说介衍的去处,便与蒋澜一道说笑着入了东宫。
如他所言,介衍此时已经换过了衣服,正坐着软轿向城西而去。
进了永平巷,轿子的速度慢了一些,宫人们小跑着上前去林家传旨,北靖王府世子介衍,奉皇命前来探望林家长女轻岚。
林之业原本已经睡下,听见宫人们来传旨,又慌忙地起身去迎。这是介衍第二次奉皇命前来,不知为何,林之业隐隐觉得有些心慌。
来到前庭,介衍仍是被那个两人高的壮汉抱着,林之业瞥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恭迎世子大驾!”他躬身而跪。
介衍听见声音,如同从沉睡中惊醒,略略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了望四周。
“……已经到了么。”他有些疲倦地问。
一旁的宫人诺诺称是,介衍苦笑了一声,叹道,“真累啊。”
林之业见他一脸懒散模样,略略有些小心地抬头,“不知世子爷此次前来要见小女……是为了什么?”
“这你不该来问我……”介衍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圣上让我来与她讨论几个问题,以备明日国辩之需……”
“这……家国大事,小女一介草民,怎能——”
“林掌事。”介衍有些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些话你要说,去和皇上说,本世子今日已经倦了……没力气和你在这儿打太极。林轻岚现在在哪儿。”
林之业喉中一滞,半晌才道,“她仍在璃贝轩……”
“带她过来吧。”介衍叹了口气,“早些见了,我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林之业微微低头,“她……如今病得有些重。”
介衍冷哼了一声,似是略有讽刺之意。林之业的头更低了些,他沉声道,“怕是……只能世子爷亲自去璃贝轩见她。”
“带路。”
介衍抛出了这两个字,又闭上了眼睛,似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儿耽误下去。
林之业走在前面,不时用余光去扫身后的介衍,他看上去确实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介衍中午突闯国辩现场的事,林之业下午已经听说了。按介衍的立场,会做这件事也不奇怪,大约是得到了李钧的授意,必须为之吧……林之业边走边想,心中的忧虑渐渐放下——从前庭到璃贝轩的这一路,介衍一言不发地闭着眼睛,只怕此刻最想离开这里的人,是他自己呢。
“到了。”林之业低声道。
介衍睁开了眼睛,璃贝轩的院门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算起来,自从上次林轻岚跑来北靖王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介衍挥了挥手,示意昆仑进去。
林轻岚似乎也早早地睡下了,即便是听闻了自己到来,也没有起身。这反而让介衍回想起两人相识最初的那段时间,林轻岚也是处在病中,自己常常来探望。
这才过去了多少时间,世间事竟变幻得如此之快,如同一瞬之间,沧海桑田。
晴芳在轻岚的床边放了一把椅子,昆仑则将介衍放在了椅子上。
下人们出去了,昆仑守在门外,以免有人听墙根。
屋内安静极了。
能看得出来,轻岚的病很重,介衍只觉得眼前人如同秋日里霜打的花草,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气……倒是像极了自己病中的时候。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介衍与林轻岚四目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轻岚。”介衍终是先开了口,“你找我么?”
林轻岚点了点头。
介衍笑着看了看她,低声道,“你让我找一个你父亲拒绝不了的理由来看你,可我人来了,你却连起个身都不肯,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林轻岚也笑了起来。
“你要让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起身迎你,才真的过分啊。”
介衍脸上的浅淡笑容一时消散不见,他向轻岚的方向倾斜,伸手去探轻岚的脉搏,眼中渐渐流露出强烈的惊讶。
林轻岚没有躲闪——她也无法躲闪,她仍是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笑着道,“从前我问你,总是要坐在椅子上是种什么感觉,你不答我,现在我也知道了。”
介衍缓缓收回了手,一时间只觉得如受重击,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仍是避开轻岚的眼睛,低声喃喃道,“……是,什么感觉?”
“被困在身体里的感觉。”轻岚低声道,“从前的身体便是如今的牢笼,哪儿去不了,实在是无聊得很。”
介衍的目光微垂,他重新靠坐在椅背上,“……你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胡闹了一回,就这样了。”林轻岚有些感叹,但言语之中却像是没有半点为此伤心的意思,她仿佛在说一件趣事,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怎么讲,千里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
介衍略略低下头,轻声问道,“你找我来,不会就为了说些笑话给你自己解闷儿的吧。”
“当然不是。”轻岚望着天花板的眼睛又眨了眨,“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介衍望向她,“你退婚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本来想等国辩结束以后,现在看来是等不了了。”
“怎么?百里澈的法子,不合你的心意么。”
轻岚冷笑了一声,望向介衍道,“……说真的,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就你上回让我去找百里澈这件事,我就得记你好几年的仇。”
介衍双眉微颦,“怎么?”
“罢了,”林轻岚又侧过头,“是我太天真,说不定这些事对你来讲根本再寻常不过。”
介衍更是云里雾里,低声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