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着她到哪里去。”林之业望着林茗的背影,低声问道。
林茗颠了颠背,重新调整了轻岚的位置,让她的脑袋能好好地靠着自己的肩膀,他稍稍侧身,轻声答道,“……当然是回去了,爹,这件事,很可能是我们弄错了。”
“不会有错的。”
“爹……”林茗略略提高了音量,“难道你宁愿相信祁链,也不相信轻岚吗?”
“……不止是祁链。”林之业的声音有些颓唐,但显然没有半分让步,“账册被动过了。”
林茗一怔,“什么?”
“我说——家祠里的账册被动过了。”林之业长吁了一口气,他鬓角的一缕白发垂落在额前,双眼半睁着,没有半点神采,“错不了的,账册的顺序变了。”
林之业缓缓走到林茗的身旁,望了他一眼,“半个月前发现的,我就一直等着身边的这条马脚露出来。”
林茗的喉咙略微动了动,兀自移开了目光。
“祁守德这个人……我知道,虽然看起来没轻没重,但在真正要紧的时候,他不会掉链子。他更不会无端把这些事捅给自己口无遮拦的儿子听,”林之业缓缓站到了林茗的跟前,他的眼睛虽带倦意,却依然冷静,连声音都不曾又半点起伏,“所以,如果这些话真的是从祁链嘴里穿出来的,那就只能是祁链从外边听来的。”
“那又怎么样,他未必就是从轻岚这里听来的啊。”林茗皱紧了眉,“如果轻岚真的……死在这里,我们才是真的中了计!”
说罢,林茗便背着轻岚往外去了。
脚步声在地宫里回旋,渐渐远去。
“中计……么。”
林之业站在原地,望着眼前空落落的石墙,不由得放空了自己,往后倒了下去。
国辩的第二日,林轻岚没有出现。
第三日,依然没有。
杨玄庭似乎真的没有再在林家露面,可是接连不断的朝臣几乎是一夜之间踏破了林家的门槛,纷纷来询问林轻岚的病情如何。
而后,太子与太平郡王接连到访,甚至带着太医院的太医上门,但无一例外,都被婉拒在林宅的前厅。
再后来,安立帝派人来传口谕,询问林轻岚如今的情况,在皇命之下,芳秋与洪锦终于见到了轻岚的面——虽然她仍在昏迷之中。
在芳秋的安排下,太医院的邱苓为林轻岚诊脉,林之业就在一旁望着,见邱苓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却只能摇头说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微微地笑了。
邱苓给出的结论,和他最开始说的一样,只能静养。
在许多的安慰与祝愿之中,林之业送别了一波又一波的来客。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憔悴和忧心,没有人会怀疑他爱女之心的深切。
然而又多少次,岫娘扶着前院的门框,望着那些大人物一脸步履匆忙,似是无比着急的模样,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轻岚才回来了多久?这些平日里几乎与自家毫无来往的权贵……都是哪里冒出来的?
偏生林之业从未向她吐露半点风声,甚至勒令她不得接近璃贝轩半步……每每忆及此事,岫娘都觉得一股怒意从喉中升腾,先前知云生病的时候,也从来不见他紧张成这幅模样。即便林轻岚是正妻留下的女儿,也不至于偏心至此!
然而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甚至于哭闹着非要去轻岚的床前看看,林之业都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固执,除了拒绝,并不给出任何回应。
在轻岚醒来之前,这是一个他和林茗共同缄口的秘密。
然而醒来以后呢,又要怎么办?
林之业几次深夜来到林轻岚的塌前,手探过去,试着掐住了轻岚的脖子,只需要微微用力,昏睡的轻岚就会露出痛苦的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林之业就会松手,他不会傻到用这种方法来杀掉这个几乎浑身都是麻烦的女儿,但这至少能够使他镇静下来。
望着轻岚的这张脸,他会在心里默念。
这不是我的女儿。
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这段时间以来,林之业没有再睡过一顿安稳的觉。他不再为了方便而将账册藏在地面上,而是将他这些年来经营的一切记录,都一点一点地转移到了地下。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真正安下心来。
虚空之中仿佛有一双正盯着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对方已经入侵到他最为隐秘的地方……
“爹,轻岚醒了。”林茗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打乱,林之业抬起了头。
他又不知不觉地在自己的书房里呆坐了一宿。
“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会儿,我担心你撑不住。”
“撑不住也得撑。”林之业瞥了林茗一眼,迈着步子就踏出了房门,林茗很快也跟了上来。
书房外,天还是蒙蒙亮着。
林之业轻声开口,“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才,晴芳特意让秋韵过来了一趟,”林茗低声道,“只说是睁眼了,觉得渴,别的还没来得及问。”
“让他们都好好守牢嘴巴,别把消息透出去了。”林之业道。
“这个自然。”
“对了……”林之业转过身,略略停了步子,“今天是国辩第几天了?”
林茗想了想日子,答道,“第五天了吧。”
林之业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日子,而后松了口气,“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那位大人的车马,前几日已经从燕都出发了。”林之业轻声道,“在他到这里之前,我要把这整件事,都查清楚。”
璃贝轩里,轻岚依然躺着,晴芳靠在床头,小口小口的给她喂水。
“姑娘好些了吗?还要水吗?”
轻岚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晴芳放了杯子,上前捻了捻被角,正此时,院子里传来了敲门声。
“应该是老爷和大少爷来了,”她低声说,“姑娘等一会儿,我去给他们开个门。”
林轻岚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先前闭上的眼睛有重新睁开,她微微侧目,望向了入口的方向。
果然,听脚步就是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