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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隧道共一百零八层石阶,如同一条巨蟒,盘旋着向下而去,直到快到尽头的时候,才有些许微光出现在眼前。

这么多年以来,林茗下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还记得父亲第一次带他下到这地宫的时候,他数差了楼梯。那千钧一发之际,若不是林之业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只怕他现在已经在这阴冷的地宫中化作了一堆白骨。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落脚的声音再不像先前那样空荡——他知道自己已经踩在了实地上。

到了。

林之业也跟了上来,他往前几步,走在了林茗的前面。

两人穿过地宫入口迂回而幽深的长廊,这里到处都散发着一股暗暗的湿腐气味,两边的石壁上生着青苔,不时有滴答的水声从暗处传来,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步的回响。

穿过两道石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阔。林之业最后一次回头,凝望身后是否有人跟随,而后用力将大门重新关起来。

虽然身处底下,但地宫之内却并不闭塞。这里的天顶与地面的距离足足有十几米,仿佛是巨人居住的宫殿。时常有强劲的穿堂风从不知什么地方吹来,往往让人一阵激寒,仿佛瞬间置身冰窟。

不同的殿宇之间是无数的长廊与隧道,林之业在前面带路,林茗只沉默地跟在后面。他曾好奇过这里究竟有多大,每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都通向哪里,但父亲从未给过回答,只留下了一句“还想要你这条命,就别乱跑”的警告。

终于,两人来到一道悬空的石廊上。

石廊之下,是一处直径大约百米的圆形石台。

台面上铺满滚烫的焦炭,经过一夜的烘烤,许多木炭已化为灰白的软屑,不时与迸发的火星随风飘落。

石台之上,有一条悬落的铁链,它无比粗重,正将一个人悬吊在半空之中。

那人的头发散落着,遮挡着半张脸。

铁链缠绕着她的两腕,就这么吊了整整一夜,手腕上,被生生磨出的血痕清晰可见。

只一夜之间,林茗已经有些认不出眼前人的样子——林轻岚已经彻底没了精神,被吊在那里的仿佛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她不能挣扎——脚下是烫如生铁的炭火,无法落足,两只肩膀只怕已经脱臼,动一动就是撕裂一般的疼痛。

“轻岚……?”

林茗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底下的轻岚睫毛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林之业低声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地宫中回环不止。

见对方仍没有任何反应,林之业的眼中略略浮现出些许嘲弄,“杨玄庭刚才来过……”

林轻岚略微怔了怔,这才略略抬起了头。

“……可是现在又走了。”林之业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地顺着石廊两侧的台阶走了下来,“为父告诉他,你病了,病得很重,看得出来,他很自责。”

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了石台之前。

“你不想让他好过一些吗?”林之业抬头望着半空中的女儿,眼中带着些许询问的意味。

林轻岚眨了眨眼睛,目光仍旧暗淡得如同风中残烛。眼前的林之业闪着重影,她有些看不真切,不远处林茗站在那里,也模糊得很,完全看不清表情。

林轻岚皱紧了眉,剧烈的疼痛几乎在刹那间,将她从浑沌中唤醒——这里不是梦境,一整晚的折磨都是真的。

她抬起头望着头顶。

好想……切断这锁链……

可是身体还是完全使不上力气……

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不论如何都……

“爹实在是……找错人了呀……”她低声答道。

“哦?”

“女儿和杨玄庭……半点关系也……没有。”林轻岚的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如同游丝,她的脸上流露出哀绝的神色,“不然,我还要退婚……做什么呢……”

林之业并不着急。

“退婚,就别想了。”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你就死了,也要死进杨家的坟堆。”

林轻岚摇了摇头,求饶一般地望着他,“爹……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林之业呵道,“你还要装傻到几时?”

“女儿……没有。”

“那为父就再问你一遍,”林之业抬起头,“林家与宁远将军府的那些财帛往来,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个问题,林之业已经问了整整一夜,问得双眼通红,面色黑青。

这是他最深、也是最危险的秘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才下山了一个月的女儿,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若不是昨夜祁守德带着狂怒来到林家,林之业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第一次对这个女儿产生了巨大的恐惧,甚至几乎已经让他动了杀心。

但林轻岚没有回答。

几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嗞——”地一声,在红炭的表面化作一缕白气。此刻的轻岚是这样憔悴,让林茗只觉得无法再看下去,他低声说道,“爹,轻岚好像快支持不住了……我们先把她放下来好不好?”

林之业回过头,狠狠剜了林茗一眼,“你不要给她求情,她要是真想下来,就要先说实话!”

林轻岚这才微微开口,她的声音很轻,和她的气息一样颤抖。

“为什么爹不相信我……”

“你要我信你什么?”

“女儿……真的不知道什么财帛,什么将军府……”她望着林之业,低声道,“到底是谁放出了这样的传言……要害我……?”

“害你?”林之业不怒反笑,“你自己想想,昨天在茶楼,你和祁链到底说了些什么!”

“祁链……”林轻岚目光微垂,双眼写尽了茫然,仿佛根本想不起这件事了一般,而后轻岚略略回神,望向林之业,“所以,这些传言,都是祁链来和爹说的……?”

“当然不是祁链。”林茗在一旁连连摇头,“他自己在外胡乱惹事,反而牵扯进了他的父亲,他怎么可能还敢来主动找事?是昨天下午太子派人去了宁远将军府,把这件事告诉了祁将军,祁守德把祁链狠揍了一顿,才逼问出来的。”

他望着轻岚,眼中满是心疼,“轻岚,事已至此,就不要再瞒了,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你还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哥哥答应你,一定保住你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