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岚双目微垂,声音已然变得有些不平静,“像郡王殿下这样傲慢的人,我真是第一次见。”
李钦原以为她要说的是林之业,未曾想她竟仍是要反唇相讥。
“呵,那也愿闻其详。”
“先停车。”林轻岚声音清冷,但也如李钦一样,脸上挂着基本的笑意。
李钦微微眯起了双眼,低声道,“怎么,生气了?”
“对,和你这样的人同坐一辆马车,我怕是还没到家,就要被半路你卖了。”林轻岚没有半分隐藏的意思,她笑着,眼中却多有寒意,“和我父亲相比,殿下可能更像一个商人,只不过他买卖的是茶叶和木头,你买卖的是人心罢了。”
“轻岚。”杨玄庭伸手按住了林轻岚的小臂,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杨大人,今天是你的这位殿下欺人太甚。”林轻岚抽回了手,迎着李钦的目光望了回去。
方才的困意此刻一点儿也没有了,轻岚的眼睛因为困倦而微微发红,却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狠厉,“真不知该说我和殿下之间,究竟谁的气焰更嚣张些。你既然觉得我智谋过人,那么,你从回到岱陆之后接连不断的小动作,我有所觉察应该也不奇怪,对吧。”
“哦?什么动作?”
“先停车!”林轻岚的火气也上来了,她很少像这样公然地发怒,或许是疲倦容易让人失去对情绪的控制,也或许此刻对李钦轻微的恐惧,使人更需要用怒火来做武装。
李钦轻声下了命令,让马车找一处无人的空地先靠边停下。
“轻岚姑娘,我们凡事讲理。”见林轻岚被激怒,他反而轻松了下来。李钦微微后仰,靠在身后的马车座垫上,“你说我买卖人心,请问我买卖谁的人心了?”
“既然殿下问我,那我就不得不说了,”林轻岚微微昂起了头,眼神中颇有些轻蔑之色,“当初杨玄庭到底是为什么夜闯的北靖王府,殿下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李钦喉中一涩,忽然仿佛被什么噎住了一般。
杨玄庭猛然握住了轻岚的手,林轻岚却并没有住口,再次把手从杨玄庭那里抽了出来,“从前也就罢了,他甘心追随你,他便追随你,你愿意让他涉险你就让他涉险好了!但郡王殿下,我告诉你,你知道我平生最恨的事情是什么吗?”
“轻岚——”杨玄庭抓住了眼前人的肩膀,几乎想立刻把她拖下马车,好让这场糟糕的谈话快些终止下来。
但林轻岚目光如炬,眼中全是对李钦的不屑与憎恶,“我最恨的,就是那些只懂怎么把人心放到天平上秤量,眼里除了自己的利益就容不下他人的利己者!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个婚给退了,杨大人甘心被你利用是他的事,我不甘心他因我被你利用是我的事!”
李钦身子一僵,衣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头,他终于听明白林轻岚在说什么了。
“婚自然要退,但如果你想让我听从你的指令,按照你的意思去退,”林轻岚冷笑了两声,“那我劝你还是早点儿洗洗睡吧,门儿都没有。而且郡王殿下,你最好今后也不要总想着借我来布什么阵,轻岚别的本事不好说,搅局的功夫一流!”
说罢,她愤然推开车门,三两步便跳了下去。
“殿下,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回来再去找你。”抛下这句话,杨玄庭紧随其后,也下了车。
远远的,李钦听到杨玄庭追在后面,“轻岚轻岚”地喊着。
他们的声音远去了,车里又只剩下李钦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外头的车夫微微颔首,隔着车门恭声问道,“殿下,咱们回去吗?”
“回去……”李钦用很轻的声音答道。
“好嘞,您坐稳喽。”
车夫很快挥鞭,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马车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掉转了车头,在车轴与马蹄的杂音里,李钦用更轻的语气叹了一句,“……还能回哪儿去呢。”
另一头,杨玄庭已经追着轻岚来到了永平巷。
这时恐怕已经过了子时,街道上除了远处打更人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月亮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看起来寂寥,却又有些浪漫。
“你回去吧……”林轻岚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有些叫苦不迭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对于刚才在马车上的行为,她已经有些微微的后悔。原本在筵席上还抱着今后要夹着尾巴做人的心思,没想到李钦几句话就让自己破了功——显然刚才李钦是在故意激怒她,但她还是上了李钦的道儿,成功地被激怒了。
“我总是要看你进了家门才放心。”杨玄庭在身后答道,“不然我不能一个人先走。”
林轻岚回过头,轻声地问道,“我刚刚那么做,会让你之后在郡王殿下面前为难吗?”
“还好。”杨玄庭回答,他似乎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异样的神色,看起来还是一如往常的坦然,“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林轻岚低声道,“他不是也不太喜欢我么。”
“没关系,我喜欢你。”
林轻岚一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杨玄庭上前拉起了林轻岚的手。两人都不说话,慢慢往前走了几步。他忽然开口,“话说你还记得吗,我和殿下从小就认识,刚到学龄的时候,是一起念的书。”
林轻岚摇了摇头,“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和我说……是在国子监吗?”
“不,在宫里。”杨玄庭答道,“太子那时候体弱,经常生病,不能常常见风,所以皇上就在宫里设了一个小的书塾,专门请国子监的大学官和太师父们入宫,为两位皇子授课。当时的皇后怕太子寂寞,就挑选了一些当时年纪相近的孩子一道入宫伴读,我是一个,介衍是一个,还有其他一些人,加在一起一共八九个。”
“介衍……?”
“那个时候他腿还没坏,也不像现在这样病恹恹的,反而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喜欢闹的一个。李钦小时候怕生,反而常常被李钧欺负,大多数时候,都是靠介衍为他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