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庭与林轻岚一道走在回别院的路上,尽管此时距离国辩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可是街上的人还是比往常要多。
可是,反而正在这种摩肩接踵里,两个人才能自自然然地牵着手,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大隐隐于市的片刻清闲。
“如果最后林伯那边还是东窗事发了,你预备怎么办?”杨玄庭侧头问道。
“啊,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林轻岚挠了挠耳朵,“殿下也没和你说太清楚吧,他也未必就知道事情的全貌,事情最后究竟会怎么样还未可知……且再等等看。”
“我是在想退婚的事。”杨玄庭轻声说,“倘若最后林伯确实是重罪,若你我还有婚约在身,多少算是一层庇佑。”
林轻岚一怔,脚下的步子也慢了几分,杨玄庭往前走出了半个身位,觉察到轻岚的不同,也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
“傻瓜,”林轻岚微微低头,“哎,你喜欢我什么啊。”
杨玄庭还未来得及回答,人群已经把他和林轻岚往前推着走了两步。
“你们买不买东西啊,不买别在人家铺子前站着啊。”
“不买快跟着走啊,堵在这儿别人怎么过?”
“诶后面的别推啊,都挤在这儿呢你推也没用!”
推搡的人群里,林轻岚挽住了杨玄庭的右臂,两个人贴得很近,即便是在嘈杂的街道上,轻岚也仿佛能够感受到杨玄庭的心跳。
“事情已经够复杂了,我们就别再多一层牵连。”轻岚在杨玄庭的身旁小声地说,“你又怎么知道婚约是让我多一层庇佑,说不定到时候把你也拖下水了。”
“不会。”杨玄庭很平静地说,“西南缺人,皇上不会动我。”
“别这么笃定啊少年。”林轻岚望了杨玄庭一眼,“世上的事总是很难说的。”
“大概是吧。”杨玄庭无意争辩,仰头望了望前路,“快到了,我们这个路口转弯。”
一条小巷很快出现在两人的右手边,杨玄庭在前面开路,林轻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终于穿过密集的人群,进了清幽的窄巷。
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方才的人群气息多少让人有些窒息之感,此刻身处幽巷,才觉得又活了过来。两人靠墙站了一会儿,很快又动身启程。
杨玄庭走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道,“这条小路也是我无意间发现的,通向我别院的侧门。”
林轻岚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往前追了两步,“对了,为什么你没有和既灵一块儿住在杨家,而是要搬出来住在别院里呢?”
“既灵可没有常常住在杨家,他也早就搬出来了。”杨玄庭很快回答,“反正都是皇上赐的宅院,日常的打理直接从俸禄里扣,也不费什么钱。”
轻岚若有所思,“那杨老爷和杨老夫人也默许你们这样不着家吗?他们就自己住着,会觉得有些孤单吧。”
杨玄庭摇了摇头,脸上还多了几分笑意,“就是因为我娘觉得我和既灵在家吵得慌,才劝我们自己出来住的。”
“啊?”林轻岚又怔了怔。
还有这种事……
“既灵要抚琴,我要练枪,都不是什么安静的活计,何况只要我们在家,登门求见的人总是络绎不绝,确实很烦的吧。”杨玄庭微微侧头,推测着道,“既灵搬出去比我还要早,不过他时不时就会回去看看,不会让二老一直在家孤单着。我就没办法了,这几年待在岱陆的日子原本就不多,而且军报有时候急得很,也不容我有什么拖延。”
“你这么一说,感觉有点儿真想和杨老夫人见上一面呐……”林轻岚不由得有几分感叹,“听起来是个很特别的人。”
杨玄庭笑了笑,“我娘很喜欢你,从小就很喜欢。如果你去拜访,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好啊,等过两天我准备一下,”林轻岚轻声道,“退婚的事情好像也应该先和二老通个气,万一他们不同意的话,也好——”
“他们不会干预的。”杨玄庭答道,“他们……和别家的老头老太不太一样,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林轻岚眨了眨眼睛,这么……开明的吗?
见林轻岚一脸惊奇的模样,杨玄庭顿了顿,“怎么了?”
林轻岚摇了摇头,笑道,“如果置身这个时代来看,感觉令尊令堂都有很特别的家庭观,所以惊讶了一下……”
林轻岚又问,“除了二老,你家的其他人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没有其他人了。”
“诶,”林轻岚多少有些奇怪,侧头问道,“可我记得,很多人都称你杨三公子啊……你上面不应该还有两个兄长或是姐姐?”
“这个解释起来又长了,你想听的话,这会儿也可以简单告诉你。”说着,杨玄庭又握紧了林轻岚的手,“你听了也不要害怕或是担心,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林轻岚轻声问道,“……他们是杨家夭折的孩子吗?”
“是夭折的孩子,却不是我们家的,”杨玄庭低声答道,“两个都是我父亲朋友的后人,因为一些原因,只能入我家的灵位才能享有香火。”
一阵沉默过后,林轻岚试探一般地开口。
“戴国人?”
“戴国人。”
得到了杨玄庭的肯定答复以后,林轻岚不再说话,她已经猜到了几分。
她记得,当年的杨政宇是因为受到戴国的舞弊大案而仓皇出逃,才在林之业的帮助下辗转来到岱陆,那么他的故友——那些只能让孩子加入他的宗祠才能保住死后一方清净的故友,大概也是在舞弊案中受到牵连的人。
只是死后的庇护,又有什么意义呢。
“令尊是个心善的人呢。”林轻岚低声说道。
“物伤其类吧。”
最后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因为这个话题有些过于沉重了。
杨玄庭那句“物伤其类”仿佛一道清明的警钟,在林轻岚的脑海中响彻。杨父的物伤其类,即便放在此刻、放在她与杨玄庭的身上,也依然会带来无限共鸣。
在每时每刻的朝局变换之中,每个人都像一颗小小的棋子,维系着上位者的布局,也被棋局赋予各自存在的位置。然而一朝风云变幻,命运却从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便死生相搏,也未必能挣来一线生机。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英雄尚且如此,洪流中的苟活的庶民又能有什么奢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