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咱们回去吗?”
是阿平的声音。
广场的边缘,小白已经备好了车马在那儿等候,阿平穿越了人群,在广场中心找到了正在静静凝视现场清扫工作的李钦。
李钦没有说话,只是兀自站在那里。
与其说他此刻在监工,不如说他是在借着监工之名发呆。
“殿下。”阿平又问了一遍。
李钦回过神来,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一个人走走。”
“那么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如果遇到急事该去什么地方找你?”
李钦一笑,阿平不愧是他最得力的管家,许多事情即便是细枝末节也考虑得非常周到。
“嗯……”李钦琢磨了一会儿,回头笑道,“遇到急事你代我处置就是,遇到非找我不可的情况,你双手一摊,说你也不知道我在哪儿就行。”
“殿下……”阿平微微凝眉,但还是点头退下了。
李钦没有吃午饭,但也不觉得饿,红门外的场地清扫得差不多了之后,他一个人去了岱安江边。
江畔的杨柳如今已经热闹非常,垂落的枝叶再不像春日里那样羞嫩,只一个月的功夫已经长得郁郁葱葱,在微风里缓缓摇曳。
李钦一个人靠在一棵大柳树的下面,暖阳照得他有几分困意。他双手抱怀,眼睛被波光粼粼的睡眠耀得有些睁不开,所性就闭着。四周的鸟雀、柳叶间的风声,还有潺潺的流水,都好像让他回到山涧之中,叫人的心气渐渐平静下来。
“这个时候,郡王殿下还有闲情出来散心,真是太沉得住气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李钦回头,见介衍一个人捏着行椅两侧的滚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的身后。
李钦笑了一声,他半个身体斜斜地靠着树,有些随意地摘了片柳叶叼在嘴里。
“这个时候,世子爷还敢一个人跑到江边来,我也只能说你有胆量了。”
介衍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是因为李钦口中“世子爷”的称呼,还是他又重提了落水的旧事。
李钦脸上的笑容却不退,“怎么,来找我叙旧的?”
介衍表情淡薄,“我也是出来散心,看到你背影在此,还以为是我瞧错了,就走近看看,结果发现真的是你。”
“到这儿来散心?”李钦望了望附近的街巷,“你是来围观国辩的吧。”
“国辩自然是要看的,这种几十年一遇的盛世,不亲眼看看不是非常可惜吗。”
“哦。”李钦挑眉,“好看么?”
“好看。”
“行,那世子爷明日接着来。”
介衍直直地望着眼前的李钦,只觉得眼前之人只是样貌虚长了几岁,骨子里还是那份熟悉而顽劣的少年心性。
李钦错开了目光,眼中多了几分调侃,又道,“这几年跟着李钧,没少受气吧。”
“怎么会,”介衍冷声答道,“太子待人一向很宽厚,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李钦笑道,“他那个脑子,待人如果还不客气点儿,怕是身边就没有人了。”
介衍微微皱了眉,“李钦,你怎么还是这么刻薄……”
李钦耸肩,脸上却是春风笑意,“比起从前,还是好多了吧?毕竟这四年在绍平山修身养性,我感觉自己的棱角还是被磨平了不少的,也就是再碰见你们这些老朋友才稍稍兴奋一点儿罢了。”
见介衍总是一言不发,李钦又调侃道,“怎么,忽然跑过来喊我一声,就是为了打个招呼?”
“是。”介衍稍稍平复了心情,“原本也只是想来打个招呼而已。”
“不必了吧。”李钦轻声道,“面对着我,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四年前,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真的不知道。”介衍的声音非常平静,“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绝不会——”
“喔,”李钦笑着打断了介衍的话,“那就不说四年前我是怎么被父皇送上绍平山的事了,再往前呢?”
“你还是在为我当年落水的事情耿耿于怀吗……”介衍目光微沉,“我知道不是你。”
“你现在相信不是我做的了?”
“原本也是不信的。”
李钦忽然一阵冷笑,“原本不信?原本不信为什么突然和我断绝了来往,我几次让玄庭去看你,都被你挡在了门前。当年错把你当了朋友,真是瞎了眼睛。”
说罢,李钦便直起了身,他理了理衣袖,走到了介衍的面前,“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这儿离江水这么近,你当心别又落了下去,这回李钧可不会再路过救你了。”
“……”介衍咬住了下唇,胸口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剧烈地起伏,“如果你是在介意这件事,我确实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多好。”李钦笑了笑,“时隔多年,我们又一次达成了共识。”
“非要说哪里错了,可能就错在当年我也只有十一岁,许多事情,都看不清楚吧……”介衍微微低下了头,脸上的表情沉在了阴影里,“不过现在说这些,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了。”
“有意义啊,怎么没有。”李钦居高临下,面色少见地倨傲,“各人从前做了什么,往后总要还。多少人就指着这样的天道活着,世子爷怎么就说没意义了。”
介衍略略垂了眼眸,低声道,“你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现在就说‘没有办法’太早了,阿衍。”李钦的嘴角提了起来,“四年前发生的了什么你迟早会知道的,你自己做过什么,就算你忘记了,我也会让你想起来。你要信我。”
“毕竟,”他微微俯身,在介衍的耳边轻声道,“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
李钦站起身,没有再看介衍一眼,转身便迈着大步离去了。
介衍凝视着李钦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些异样的动容。
尽管方才的李钦神情阴鸷,言语中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狠厉,不过却并未让自己生出多少害怕。
有时候直率地袒露心结所在,也算一种扭曲的信任吧。
介衍舒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虚空中的某人一般答道,“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吧。”